（32）煙煙羅（三）

“喜歡一個人的感覺，我也能明白啊。”元斟的手經(jīng)絡(luò)分明，纖長而有力。

久久再沒有發(fā)出聲響，南歌雖是極想問出元斟口中那人是誰，但心中已有七八分確定，必是那霧中的人影。

“重明啊，”南歌只聽的元斟說出一句話，便再沒有氣息，像是突然被這個空間所抽離一般，南歌向著元斟的方向望了一望，果然，元斟突然蒸發(fā)在這片霧氣中。

南歌愣愣地看著元斟突然騰出來的空間，許久，才說出一句，“難道你也是煙煙羅所幻化的嗎......”

“元斟？”方畢的聲音突然透過霧氣傳來，拉回了失神的南歌。

“他突然消失了。”南歌說道。

“果然，一瞬間我就感覺不到他的靈力了......”方畢的聲音漸漸低了下去。

“喂，方畢，”大約是覺得無聊，南歌突然來了與方畢交談的興致，“開天眼這件事，你怎么看呢？”

方畢沒有立馬回復(fù)，南歌也早就猜到，他們倆唯一的聯(lián)系是元斟，而一旦［元斟］這個詞脫離了話題，方畢是段不可能想與自己交談。

但沉默片刻后，方畢還是傳來了回復(fù)，“有時候會苦惱，”方畢說著，稍稍頓了頓，“畢竟這與你二十年來認(rèn)知的世界太不相同了。那些虛晃的東西，有時候會讓你懷疑這是看見到，還是腦海中臆測的......”

“但更多的時候？”南歌接道。

“會覺得，很幸運。”方畢的聲音很輕柔，南歌仿佛能看見，方畢是微笑著說出這句話的，“大概是神明聽到了我的祈求，我一直一直想要和元斟站在同樣的世界里……”

方畢繼續(xù)說著，仿佛那些埋在心里很久很久的話，突然覺察到實處黑暗的箱子里開了一個口子，便瘋了似的躥了出來。

“太多了，我見了太多太多，元斟將自己封鎖起來的落寞。他經(jīng)常一個人對著空氣發(fā)呆，四下無人時自言自語，況且他的身子......實在是虛弱的讓我無時無刻不擔(dān)心他突然會被那些我看不見的東西奪去了生命。”

“那現(xiàn)在呢？”南歌問了一句。

“還不夠，我還要更強。”方畢的聲音帶著令人信服的堅定，“光是共同面對還不夠……我還要強大到能保護他。直到有一日……”方畢說著，突然停了下來。

“南歌，你見過元斟笑嗎？”方畢突然問向南歌。

“似乎沒有吧。”南歌說著，“他的笑容總是極為客氣禮貌，讓人見了，并不能感到快樂；反而是無窮無盡的未知，困惑，和無由來的悲愁。”

“沒錯，”方畢說道，“我希望，有一日，他終能露出真正的微笑，那種沒有任何黑暗與恐懼的油然而發(fā)的喜悅。”

南歌聽了，不覺笑了一笑，“這點倒是和我很像呢，方畢同學(xué)。”

這下輪到南歌碎碎念了，“我也覺得自己莫名被背負上了這樣的使命。先是元斟，然后是他。”南歌說著，用極輕的語氣吐出一個［他］字，方畢靜靜的聽著。

“有時候我也疑惑了，我以為對他有興趣，是因為元斟。但如今見了元斟，卻又覺得，是因為元斟像他，才對元斟有了別樣的感情。”

“我以為自己快要成功了，”南歌突然說出這樣一句話，沒有承接，沒有前因后果，“真的就要成功了。”

“我以為他已經(jīng)變了，變的充滿了感情。”

“但到頭來，我連他是否真的存在過，都產(chǎn)生了疑問。”

南歌前言不搭后語地說著，模模糊糊構(gòu)成了一個能見到個大概的故事。

方畢時而應(yīng)答，時而保持絕對的沉默，有時候他覺得南歌說這句話時，更傾向于四無人聲的絕對寂靜。

“因為再看不到他了。”南歌盡量克制自己語氣中帶著的一點哭腔。

“方畢，你知道我有陰陽眼嗎？”南歌突然問道。

“嗯，元斟有提起過。”方畢那邊傳來了回答。

“是啊……”南歌一邊回答，一邊自嘲地說著，“早知道會是這樣，多希望一開始就沒有這樣的能力，一開始……就不知道這世間還有他。”

“但是按你的描述……，那個人應(yīng)該只是個普通人？最多通一些靈力，懂一些道術(shù)？”方畢在一邊突然發(fā)問到。

南歌聽了輕輕一笑，“是啊。我也是這樣以為呢……”說著南歌嘆了口氣，“連我都沒發(fā)現(xiàn)，他根本不屬于「普通」兩個字。”

等了半晌，見南歌還沒有繼續(xù)接話。方畢便也不再細想南歌突如其來的陳述。

也不知過了多久，霧氣不見絲毫散去，南歌突然問道，“方畢，你可有在霧中見到什么？”

“沒有。”方畢很快就回復(fù)了，“我倒是想見到元斟。”

“真羨慕你啊，心中無牽無掛，”南歌說道，“可我呢，心中明明心心念念的那個人，卻連煙煙羅也不肯幻化嗎……”

“南歌，”方畢的聲音突然打斷了南歌即將油然而生的憂愁，“你告訴我，元斟看到了什么。”

南歌想了想，開口問道，“方畢，你知道重明嗎？”

聽到「重明」二字，方畢立馬垂下了頭，他早該知道的。不對，他其實本就知道的，只是現(xiàn)在從南歌嘴里說出，讓方畢更覺得心里堵得慌。

南歌以為方畢沒有聽清，便又重復(fù)了一句，“「重明」這個名字，你知道嗎？”

“不知道。”方畢粗粗地回了一句，說完后，方畢又突然迷惑了。他不知道哪里來的惱怒與氣憤。或許是因為元斟從來沒和方畢講過關(guān)于「重明」的事，又或許……僅僅是因為，他覺得在元斟心中，「重明」這個名字已經(jīng)早就取代了自己的位置。

“騙人。”南歌卻這樣說道，“元斟一定說起過這個名字。”

“算是吧。”方畢仰著頭，看著無休無盡的漫天的霧氣，高過天際，“偶爾的對話中，能聽到這個名字。”

“這樣……”南歌有意無意接了一句。然后兩人就又沉默了下來。

元斟睜開眼的時候，世界是一片雪白，純白到?jīng)]有一絲灰塵和雜質(zhì)。

重明就站在元斟的面前，一絲一毫看得真切。

“重明啊，”元斟深深吸了口氣，開口說道，“一旦知道是煙煙羅，就能猜到，它會幻化作你的模樣……”

說著，元斟伸出手慢慢接近重明，原以為會穿過重明的身體，不想?yún)s碰到了重明結(jié)結(jié)實實的身體上，元斟笑了一聲，“想不到這煙煙羅還能仿出這般質(zhì)地。”

“不過這樣也好，”元斟說著，又往前跨了一步，近到元斟仿佛能夠聽見眼前鮮活的重明平緩的呼吸聲和有力的心跳，“重明，對你而言。我究竟意味著什么呢。

是一個能助你逃離苦海的墊腳石，一個與你生死之交的密友或是戀人的轉(zhuǎn)世，還是，僅僅是一個突然遇到的陌生人，只不過，恰好能夠看見你罷了……”

元斟說著，看著近在眼前的重明的肩膀，不覺將頭垂了上去。盡力呼吸著重明的氣息。

“如果，你只是鏡花水月一場夢……改叫我如何是好啊。”元斟就這樣自顧自說著，語氣中不覺有了埋怨和不舍。他想要伸出手抱著重明，而的確，他就這樣做了。

眼前的重明不喜不悲，不哀不樂。元斟嘆了口氣，放開了重明。

退了幾步，才慢慢說出，“真實愚蠢啊……這些話，還是留著下次見你再說吧。”

雪白的四處變換了景色，先是一點點粉色的天空，然后是碧綠的池水，接著便是水中昏昏睡去的兩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