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有一天,你突然什么都聽不見了,你會選擇以怎樣的態(tài)度面對生活呢?”路人塞給了元斟一份調(diào)查問卷。元斟瞥了一眼臺頭,大約寫著一些關(guān)愛失聰兒童的語句。問卷上有超過數(shù)十個問題,唯有這個問題一下子闖進了元斟的眼中。
「如果你聽不見這個世界」……對于元斟來說,他所聞所見的世界并非那么簡單。行色匆匆之人身后也許也會跟著一位穿著不屬于這個時代的服飾之人。常人所看見的事物下,或許還有融會貫通的靈氣。夜晚閃的耀眼,遠(yuǎn)處不知幾萬里有狼群對月長嗥;四下空無一人的時候,身邊一聲長長的嘆息聲穿過元斟的耳朵,帶著冰涼涼的氣息。兩個完全不同的世界平行存在于元斟的眼中,可是這又與南歌的陰陽眼有所不同。她可以選擇在需要的時候,睜開慧眼,而平時生活中,她所見之物,照樣與世人無異。山還是那山,路還是那路,人心還是那人心,隔著厚厚的肉體,捉摸不定。
但元斟無法有所選擇,從他睜開眼睛看這個世界,聽這個世界時,他見到的所聽到的便是這副模樣。但是一個孩童,又怎么會知道,別人眼中的世界是什么模樣。所以,家中的長輩,一句句,一歲歲告知元斟,他眼中哪些東西,聽到的那些聲音,是只有自己能看見能聽見的,萬萬不可與別人提起。哪些入口千萬不能走進去,哪些人臉千萬不能與之對視,哪些呼喚自己名字的聲音不能答應(yīng)……元斟不知道自己用了多長時間來區(qū)分,什么東西是屬于這個世界的,什么東西是屬于另外一個世界的。
「如果你聽不見這個世界」,元斟伸出手捂住了兩只耳朵,身邊那車馬喧器,熙熙攘攘之聲頓時被隔在厚厚的手掌外,但那些絲絲縷縷的靈氣卻像塵埃一樣,如蜉蝣一般,惶恐而寂寞不安,在元斟耳邊發(fā)出細(xì)微的聲音。
如同現(xiàn)在一樣,元斟看著自己被架著一路奔到醫(yī)務(wù)室,經(jīng)過一番檢查,接著又被接到了醫(yī)院。周圍白晃晃的一切,身邊人情緒激動的相互交談。他伸手碰到自己的耳朵,帶著黏糊糊的液體,抬手一看,是鮮紅色的血液。
耳邊只有小到“窸窸窣窣”的聲音,像葉子被卷起來的聲音。
「元斟,現(xiàn)在感覺怎么樣?」方畢滿臉憂心忡忡地問道,元斟卻只看得見他一張一合的嘴唇,他突然覺得方畢這副樣子極為有趣,不住笑出了聲。方畢看元斟的反應(yīng),只覺得又好氣又好笑。連忙在白板上寫下一行潦潦草草的字跡。
元斟十分嫌棄的看了一眼,回答道“我沒事。”
方畢便又在白板上寫下了什么。
元斟覺得失聰?shù)母杏X,似乎就是在自己與世間萬物中放置了一塊玻璃,你看見所有平時能見到的,他們一如既往地邁向遠(yuǎn)方,而你,只能待在原地。但這也不是壞事,元斟想著又不知不覺看了一眼窗外,不知道為何,那只大鳥久久盤旋在元斟的腦中。
方畢又舉著板給元斟看了一眼,「放心,聽覺會恢復(fù)的」,方畢寫到。
元斟順著白板看了看方畢身后,醫(yī)生正和元萱說些什么,雖然元斟并不能聽見。但是元萱緊皺的眉頭,和醫(yī)生著急解釋的樣子,元斟覺得,他能享受清靜的時間似乎不會短。元斟突然覺得身上有一種無比輕松的感覺,他隨手拿起了醫(yī)院的報刊,看了起來。連他也被自己不緊不慢的心態(tài)所震驚。
元萱走了過來,憂心忡忡地看著元斟,輕輕撫摸著他的額發(fā),用口型說了句「會好的」。元斟點點頭,也不再說話了。
到了晚上,情況就變得更糟了。元斟耳朵邊“嗡嗡嗡”地聲音似乎放大了無數(shù)倍,讓元斟覺得頭疼,他輾轉(zhuǎn)反側(cè)了許久還是沒能睡去。他按了按鈴,和趕到的醫(yī)生說著自己的病情,說了半天,醫(yī)生卻還是滿臉疑惑,一邊的方畢拿出白板,寫下「你的喉嚨發(fā)不出聲音」。元斟一驚,摸了摸自己的嗓子,果然,他說話的時候喉結(jié)處并沒有震動。嘆了口氣,元斟便寫下自己的耳朵聽見的情況,醫(yī)生為元斟配了些安眠藥,打了幾劑藥水也不再有其他辦法。
方畢滿臉寫著“心疼”,如果可以,他希望所有元斟經(jīng)歷的痛苦都能有自己替代。
元斟索性閉上了眼,但方畢那一團火紅的靈氣還是熊熊燃燒在元斟的身邊。慢慢的,那一團火氣鋪散開來,元斟覺得眼睛在火焰的包裹下,溫暖而舒適,也不覺睡了去。
四處是郁郁蔥蔥的林木,元斟一邊走著一邊聽著腳步落在枯葉上的聲音。
樹上落滿了白日里見過的那種大鳥,全身如墨般黑色,兩只巨大的黑洞般的眼睛鑲嵌在白色細(xì)長的喙的兩側(cè),全部都直溜溜的盯著元斟。
元斟抬頭看著他們,他們便張開了嘴一聲一聲地叫喚著??墒瞧婀?,元斟卻聽不到他們發(fā)出的任何聲響。
一路走著,那大鳥投射下的影子一路跟著元斟,如人影般直立立地站在兩側(cè)。
元斟不覺放快了腳步,那些影子也隨著他飛快地躍過山巒。
前面是一大片平原,元斟以為自己來到了得以歇息的地方,那些大鳥卻帶著影子一哄而上,齊齊往元斟的方向撲去。他們大張著嘴,卻沒有任何叫聲。元斟覺得自己快被淹沒了,喘不過氣來。
“元斟!”突然一個聲響,驅(qū)散了鳥群。元斟支起身子卻看見重明站在自己的身前,“你怎么來這里了?”重明問道。元斟搭上了重明伸出的手,“他們,”元斟指著盤旋在空中的鳥群,“他們是什么鳥?”
重明看著天空,嘴角卻泛起了笑意,“他們是神明。”
元斟被這個答案倒是驚住了,“神明?”
“沒錯。”重明說著,“他們正在趕路,卻被你引來了。”
“我?”元斟問道。那些大鳥紛紛圍在元斟的身邊,一邊撲閃著翅膀,一邊大張著嘴。
“元斟,你有沒有發(fā)現(xiàn),”重明說著,指了指自己的耳朵,“你聽不見他們的啼鳴聲。”
元斟聽了點點頭,“這是為什么?”
“因為他們,此刻找到了更好的媒介,”重明說著,帶著溫和的語氣,“他們想要你的聽覺,想要你的聲音,想要通過你,發(fā)出神明的旨意。”
“哈?”元斟只覺得突然此刻自己應(yīng)該身處困境,為何重明反而是一副十分愉悅的模樣。
“元斟,閉上眼睛。”重明說到。元斟照著重明的旨意,卻覺得眼皮變得很重,漸漸沒了意識。最后是外面的亮光將元斟喚醒。
方畢走了過來,板上寫著「感覺怎么樣了?」,元斟不知道怎么描述。此刻他已經(jīng)不能發(fā)出聲響,連想要寫下什么的心情也沒有了。
方畢看著元斟的模樣,也沒說什么,只是倒了一杯溫水遞給元斟喝下。隨后,便坐在元斟身邊看起了書。
后來下午的時候,元斟稍稍憩了一小會兒,再睜眼時,卻是一片黑暗,“方畢?”元斟下意識喊了一聲,但隨即又想到自己不能發(fā)出聲響,便不再說話。他憑著記憶摸著床沿下了床,四處看時,竟然是完全的黑暗。這很奇怪,元斟連一絲靈氣也看不到,這與普通的夜晚不同,是徹底的黑,無窮無盡。大約十分鐘之后,元斟明白了,現(xiàn)在的他,連視覺也被奪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