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難道想讓山鬼的悲劇重演?”元萱盯著元斟的眼睛說著,“你都長這么大了。你也有了自己的朋友了。為什么非要和它們扯上關系!”說著,元萱眼眶竟開始微微泛紅。
是啊,山鬼不僅是元斟心里的痛,何嘗不是元萱的心病。
她清清楚楚的記得,那時的元斟睜著眼睛,黑色的瞳子映著的不是燭火,而是死亡,在搖曳的燈光下抹之不去的絕望。他突然停止了哭喊,就靜靜地站在門前,面如死灰。那晚的風很大,吹的元萱的臉生疼。她何嘗不想救山鬼,她何嘗不想元斟能變得快樂。但是她只是一介女流,僅有的知識也都是父親私下里偷偷教給她的。在元家,她一句忤逆的話也不敢講,只能站在元斟的對立面,說著和兄貴們一樣的所謂的正義。她唯一能做的,只是作為一個代替元斟母親的女性角色陪伴在元斟身邊,給他僅有的一點點關懷。
“姑姑,”沉默了很久的元斟突然抬起頭,“他不一樣。”說著,元斟伸出手搭住了元萱的肩膀。
元斟的手掌很堅定很溫暖,已經(jīng)不再是元萱記憶里那只冰涼的,無力的,不安的手掌。
七年過去了。元斟的個子早就超過了元萱,也不再是那個撲在元萱懷里,害怕著顫抖著的元斟。
“他啊,陽氣比我還足,整天‘老子老子’地喊著,晚上總會莫名其妙地出現(xiàn),不由分說地做自己要做的事,卻又不給理由,所有人都得順著他。。。”元斟像是一件件地數(shù)落重明的不好,元萱卻聽出了別樣的味道。
這幾日里,元斟每每閉上眼,腦海中總會浮現(xiàn)重明筆挺的身子立在窗前,一會卻又俯身靠近自己。他不是淡忘了山鬼以前的事,他也不是不知道去一趟陰間要損耗多大的精氣。他只是更想知道真相,一個關于重明和自己的真相。而除了這個真相之外,對于重明的心意卻是被深深壓抑在心底。他有時候覺得,重明很熟悉,熟悉到好像一開口,就能叫出他的名字來。好像那個背影,曾經(jīng)自己也一直追隨,向往過。
說著說著,元斟發(fā)覺元萱用奇怪的眼神看著他,便輕輕咳嗽了幾聲,話鋒一轉,“況且,事情弄清楚他便會去投胎,不會影響到我的生活。”
去陰間的事,元萱的確可以幫上忙。這還是元萱小時侯,偷偷翻閱到父親的書籍時發(fā)現(xiàn)的。從元宅到靈山有一個結界,可以從那里直接走到鬼門關。
“那元斟,你答應我,必須要平安無事地回來。”元萱咬了咬牙。還是應下了元斟的請求。這一次,她希望自己真的能幫到元斟,而不是讓他悔恨一輩子,讓元斟口中的“他”成為第二個山鬼。
元萱帶著元斟來到了屋后進山的一個暗穴,并為元斟備好了五吊銀元,三枚金錠,一大把紙錢和一根無頭金香。
“這無頭金香燃盡要一個時辰,”元萱一邊準備著一邊囑咐道,“這一個時辰內(nèi),不管事情有沒有完成,都必須走回到這個地方。”
元斟慎重地點了點頭,“我明白了。”
最后元萱在元斟的手腕里系上了紅繩,“我會在這邊的繩子系上鈴鐺,一旦有事,就用力扯一下。”元萱說著,還是不太放心又想重新確認一遍。
“好了,我要走了。”元斟阻止了元萱還在忙亂的手,才發(fā)現(xiàn)元萱的手竟然是微微顫抖的。
“閉著眼睛往前走,看到什么聽到什么都不要往回看。”元斟一邊走著一邊回憶元萱叮囑的每一句話。
越往前四周變得越寒冷,空氣變的很稀薄,元斟不敢大口呼吸。
“滴答。”元斟感覺頂壁上有水珠落下來。打在元斟的頭上,肩上,手臂上,一會兒寒冷徹骨,一會兒又烈火炎炎。
“我們的小元斟啊,不用繼續(xù)做守門人了。”是祖父的聲音。低沉的,像是從元斟的頭上傳來,慢慢落在了后面。
“那你的夢想是什么?”是小山鬼的聲音,仿佛就在元斟的背后。還帶著嬉笑的聲音。
元斟越走越快,他害怕還有什么牽掛會阻止他往前。
“我明日再來。”終于輪到重明了。元斟看到重明站在自己的身后,走得很緩慢,元斟不知不覺竟把他落在了身后。
雖然閉著眼睛,但元斟能感覺到前方的光線很亮。終于走到盡頭了吧,元斟想著長嘆了一口氣。
穿過那一片耀眼的光,元斟看見了一大片麥田。
“彥野!”后面有人喊著陌生的名字。元斟沒理睬繼續(xù)往前走著。
“彥野!”后面的人又喊了一句。好熟悉的聲音啊,元斟忍不住回了頭。
“臭小子!叫你這么多聲怎么不回頭!”是一個穿著軍裝的男子快步跑了過來,陽光很大,男子笑的很開心??斓矫媲皶r元斟才看清,原來是重明。但是卻又和記憶里的重明不太一樣。
他摘下帽子往元斟的方向扔過去,蓬松的頭發(fā)帶著汗水。身上的襯衫也被汗水浸濕地呈半透明狀。果然和元斟想象中一樣,重明的身材很好。
這下重明已經(jīng)向著元斟撲了過來,元斟剛想別扭地推開,卻發(fā)現(xiàn)重明穿過了自己的身體,趴在了背后的人身上。
此刻元斟才反應過來轉過身看去,背后還有個人。而自己,原來才是這個故事里的局外人。
“彥野,等仗打完了,咱們就回家吧。”說著,重明靠在身下人的胸口,一幅充滿憧憬的模樣,笑的合不攏嘴。
“回去干什么,”身下人把重明濕熱的頭撇開,“你個少將當然要留在軍隊里。”
“老子才不留下來,”重明一下子坐在了那人跨上,低下頭慢慢靠近那人的臉,“咱回家去,回去看水看山,就是不要看子彈。”重明雖也算個讀書人,父親也在日本留過學,但這用詞,卻在彥野面前顯得拙劣不堪。
這個場景元斟很熟悉,但是此刻作為旁人的他卻是看的臉紅心跳。
“看你個頭,”那人撐住重明的身軀,“被你父親知道,非打斷你的腿不可。”
“誰管他。”重明笑著抓開那人的手,一下子兩人便打鬧起來,這也算是重明親熱的一種方式。
身下的男子罵了幾句臟話,手卻不自覺地迎了上去。
元斟只覺得耳根子發(fā)燙,已覺不能再看下去。但就在轉頭一剎那,元斟卻一下子看清了那男子。竟然是和自己一模一樣的臉。一分不差,只是眉宇間多了分英氣。看著散落在地上的軍裝,想必在軍中也是上校的級別。
此刻元斟終于明白為什么重明自始至都帶著的那一份熟悉感。想必這“彥野”便是輪回前的元斟。
但內(nèi)心這一份無由來的壓抑,卻讓元斟覺得難受。
突然一切又消失了。
元斟聽見面前傳來兩道沙啞如同古董上銹跡斑斑的聲音,“睜眼罷。”
元斟睜開眼睛,看見了兩個高大的獸人。左邊的頭為牛,腳為蹄,手卻是人形,持著鋼叉。右手邊的則是馬頭人身,執(zhí)著長纓槍,槍柄上還帶著鋸齒。想必這二人便是牛頭馬面。
元斟想起姑姑的話,便謙卑地行了個禮。“兩位大人可否為便,吾欲入見一人,見畢乃歸。”
“生乃不入冥之。”牛頭惡煞答道。元斟雖也知道按這地府的規(guī)矩活人是不能進去的,但一時之間不知怎么回答,只能搬出自己的家族捏造個借口,“吾乃元氏之后,素掌陰陽之門,今有要事須審之,但遽造矣。”說著,元斟又是行了個大禮。只見牛頭馬面互相看了一眼,將手中的叉槍互扣,身后的銅門伴隨著沉悶的聲響緩緩打開,“則入乎。”說著,兩人突然就不見了蹤影。
元斟不安地往里走著,心里想著這冥府到底會是一幅什么模樣。
三天前。
“重明,你這傷到底怎么回事。”煜澤看著重明身上一個個窟窿,質問道。
“別廢話,能不能治好,給句準話。”
“當然能治好。”煜澤一邊答道一邊示意重明坐在床上,小心翼翼地幫他脫下上半身血跡斑斑的衣服。再用配置好的藥膏一點點擦抹在重明的傷口上。重明當然是相信煜澤的醫(yī)術,畢竟他是十殿閻王的御用醫(yī)師,這大大小小的傷什么都能治。重明此刻只是想安靜的休息一會,好好恢復恢復元氣。
“你啊,早已不是人了。別以為還能像以前一樣揮霍自己的身體。”煜澤將紗布在重明的肩上和胸口纏好后,還是多了一句嘴。
“我知道。”重明扯了外套就準備要走。
“慢著,”煜澤一把拉住重明,“你這幾天別想給我再出去鬧騰,老實呆在這里。”
“不行,”重明甩開煜澤的手,“我今晚還得去一趟人間。”說著,剛想大步往前走。卻忽然頭一暈,猛的向后一倒。幸好煜澤眼疾手快接住了重明疲軟的身體,“怎么回事。”重明迷迷糊糊中就看著煜澤將他扛回了里屋。
“藥里加了點東西,”煜澤將重明安置好,笑著說,“夠你睡三天了。”
“媽的!”重明昏睡前狠狠罵了一句。
元斟一進門,看見的是威嚴的像古時候衙門一樣的擺設。衙門的粱子上懸著一個高高的匾,上面用金粉寫著“五殿閻羅王”。一眼望去,高高的桌子后坐著一個頭戴冠旒的人,只見他兩側垂香袋護耳,身穿荷葉邊翻領寬袖長袍,雙足著靴,雙手在胸前捧笏,正襟危坐。想必這人就是十殿閻王中的閻羅王。
元斟畢恭畢敬地行了個大禮,“小生元斟,冒昧前來,為求一人。”
閻王聽著抬頭看了一眼,意味深長的一笑,“你可是來找重明?”
元斟驚訝地抬起頭,又立馬謙卑的低下去,“正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