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是春天了,但這小人兒穿著厚實的錦袍,走路蹣跚,來回蠕動,看著甚是討人喜歡。
“你是來找攝政王的?”小人兒仰著臉。
“不錯。”
“你是他何人?”
“我是他朋友。”
“朋友?”這小人兒就咕嚕咕嚕轉(zhuǎn)著眼珠,想了一想,又道:“可要我去稟報么?他身邊的書僮早溜出去玩了。”
“呵呵,看來你倒是清楚得很??梢愿嬖V我,你是攝政王的什么親眷嗎?”
紫蘇心里也想過,這孩子會不會就是他的兒子?但一想蕭辟僵是何等坦蕩的為人,妻妾尚無,何來的兒子?因此,心里更是好奇他的來歷了!
“你也是攝政王的朋友?”紫蘇問。
“這個嘛……自然也算得上。”小人兒行走稚嫩,說話卻還字正腔圓。“我是他的忘年小友,你算是他哪一種朋友?”
“朋友還分哪一種?”紫蘇覺得這小人兒不可小覷。
“這可多了。有酒肉、知己、生死之交,姐姐你算其中哪個?”這小人兒似是要打破沙鍋問到底。
紫蘇見他也不過五六歲的年紀(jì),不過懂得倒也不少,她便問:“這些,都是誰教你的?”
“我?guī)煾?。一個上了年紀(jì)的白胡子老頭兒。”說話間,小人兒已經(jīng)領(lǐng)著她們到了辟僵的書樓下了。
話說,這崔紫蘇一徑跟著他,她身后的沈秋娘可是大氣兒也不敢出。不為別的,這秋娘偏遠(yuǎn)小地方的人,從來也未見過這樣雅致的局所,所以跟著紫蘇,眼神兒越發(fā)膽怯了。
和崔紫蘇相比,秋娘自慚形穢。她看著身上破舊的衣裳和鞋襪,打著補丁的包袱,頭上一點值錢的簪環(huán)也沒有,看著是說不出的寒酸。
遠(yuǎn)房表哥竟然是當(dāng)朝的攝政王,這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顯赫人物兒。想蕭辟僵也從未見過自己,這見了他,自報上家門了,表哥瞧不上,好不好地只是叫人將她攆走,那豈不是是自討沒趣?
這樣一想,沈秋娘的心,可是說不出的忐忑。這要是自己一人來也就罷了,可偏偏旁邊有崔紫蘇這樣光彩奪目的妙人映襯,秋娘不禁后悔央求紫蘇同她一起來了。
她這肚里千回百轉(zhuǎn)的,紫蘇坦蕩,哪里能夠知道?紫蘇還笑著對她道:“攝政王認(rèn)下了你,從此你就安逸了。”
那小人兒只是看著紫蘇,對她身后的秋娘是視若無睹。
“唉喲……”小人兒殷勤,踩著了一塊苔蘚,腳下一滑,差點摔倒。
紫蘇見了,趕緊攙扶住他的手。“我拉著你吧。”
不想,那辟僵在樓上小憩,站起眺望遠(yuǎn)方,一下就看見了。他見了樓下情景,眉頭不禁一皺,想了想,趕緊下了樓梯。
“崔姑娘。”辟僵同她問好。紫蘇來了,且還帶了一個陌生的姑娘?這是何意?
他說這話,那沈秋娘也就大著膽兒看了辟僵一眼。打從娘胎出來,從小到大,從老家一直到建康城,她從未見過這般好看的男人,饒知道姑娘家要矜持,但秋娘還是看呆了。
辟僵知道紫蘇帶著這姑娘來,定然是有什么事。他想過會再問,便彎下腰,伸出手在那小人兒的錦袍上擦了擦土,口里就嘆息道:“你又偷溜出來了?這一回,可是誰替你打前鋒?”
小人兒聽了,就笑:“自然還是黃爺爺。”小人兒說罷,就伸手朝那茂密的竹林后指了一指。辟僵看去,果然那里有一頂黃色的小轎。那轎子后頭,似乎還有一個躲躲閃閃的馱背影子。
辟僵就一嘆:“你可知會了……”
這話辟僵也就說了一半,因覺不能將紫蘇晾在這里,又覺此時也不能說出這小人兒的真實身份。辟僵便轉(zhuǎn)過身來,對紫蘇笑了一笑,方道:“崔姑娘不如請里邊坐,我稍后就來。”
“好。”紫蘇點了點頭,就拉著秋娘的手,低聲說道:“攝政王是隨和之人,你見了,不必拘束。”
秋娘看著辟僵,就行了一個萬福,這才低著頭,隨紫蘇進去了。
紫蘇一面朝書樓里走,一面就覺得奇怪。想自己也是頭一遭進來,怎地竟是這樣輕車熟路?辟僵屋里的擺設(shè)自然是雅致又有格調(diào)的,紫蘇進去瞧了后,覺得他用的每樣物件都稱自己的心。這些東西,是她也喜歡的。
辟僵見紫蘇進去了,也就趕緊將小人兒抱了起來,拉到花圃前一邊的石頭凳上說話。
“皇上,您什么時候來的?”皇上總喜歡這樣偷偷溜出宮,真叫辟僵擔(dān)心。
“皇叔,我來了一會了。聽見你吟詩的聲音,我就在底下聽。嘿嘿……那青硯出去時,我還叫了幾聲,他竟然沒聽見。”
小皇帝蕭驛見了蕭辟僵,總是不喜稱“朕”,除了上朝,他回內(nèi)宮,亦或是接見大臣,總是喜歡自稱“我”。他雖年紀(jì)小,但偏又喜歡教訓(xùn)大臣。這提筆給大臣寫信,總不忘自稱“余”。說來也是極有個性。
“你來時,太后可知道?”
“不知道。皇叔,你還不知道么,我哪回不是趁著母后午睡見機行事的?皇叔不用擔(dān)心我,保管我回宮,我母后還沒醒來呢!”蕭驛心里很篤定。“其實,我也是在宮里呆得悶了!這授課的老師,個個都是白胡子白眉毛的老頭!只要我一打瞌睡,他們雖不敢說,但個個都拿眼睛瞪著我呢!”
這小人兒說著,一臉的委屈。他才五歲半,可這《詩經(jīng)》、《論語》已經(jīng)能背得滾瓜爛熟了,這還要怎樣嘛!他只想出去玩一會!
辟僵見了,心里也就有些憐憫。想他這樣大的孩童,真是天真爛漫無拘無束的玩耍時候。無奈蕭驛貴為一國之君,這每日里要學(xué)的東西,自然不能和一般的孩子同日而語。但愿,他長大后,能理解自己的苦心吧!
“你近日可曾學(xué)射箭?”
“學(xué)了。穿場打靶我還喜歡。但只在御花園后的鹿苑,那鹿苑里一只鹿也沒有,有的只是小羊,叫我如何能提起精神?”小人兒噘著嘴。他知道,這整個皇宮乃至朝廷,能說動母后的人,只有皇叔一人。
在他心里,皇叔是最得他信賴的人。
“既這樣,等過三天,我?guī)闳セ蕦m外的鹿苑,狩獵如何?”辟僵一邊說,一片盤算著如何接洽時間。
“是嗎?”小人兒一聽,拍著手差點跳了起來,兩只眼睛里閃爍著星星。
“自然是真的!我是你皇叔,如何會騙你?”辟僵寵溺一笑。
“好。那我就等皇叔的信兒了。”小人兒知道皇叔是一諾千金之人。
“嗯。君子之言駟馬難追。”辟僵允諾。“你該回宮了,宜早不宜晚。”辟僵又囑咐。
這小人兒聽了,也就點了點頭,便又對著那竹林喊:“黃爺爺,黃公公……”話音剛落,那竹林里就哧溜哧溜地飛速出來一人。
“皇上……王爺……”黃公公是個矮胖子,剛一站定,就不忘行禮。
辟僵就笑:“行了,趕緊送皇上回宮。誤了時辰,讓太后知道了,你們又要挨板子了。”
“王爺教訓(xùn)的是!”黃公公聽了,就伏下身子,將皇上背在了背上,要送進那轎子里去。
蕭驛進了轎子,經(jīng)過辟僵身邊時,卻又笑著加了一句:“皇叔,趕緊進屋吧,別晾著那個美人兒。剛她攙過我的手,那手心柔柔白白的,就像蒸過的雞子兒。”說罷,趕緊拉下簾子。
披肩聽了,就搖頭一笑。待看著那小轎走遠(yuǎn)了,這才轉(zhuǎn)身,從那林子里離開,折回墨苑底樓。
這墨苑里,除了青硯,自然還是有別人伺候的。辟僵貴為一國之?dāng)z政王,護其安全自是首要。辟僵身邊的衛(wèi)士,并不在墨苑,卻是化裝成路邊行人,每日在墨苑附近巡邏。這留在墨苑里的,就是幾個迎賓打掃漿洗做飯的下人。
紫蘇和秋娘進了苑,也就有人引領(lǐng)著她們,進了辟僵待客的偏堂。
此時,海棠花已綻放,站在堂內(nèi),透過木雕的軒窗,大朵大朵的海棠花兒幾乎要迎面撲來了。一個管事模樣的人,捧了茶盞躬身獻上又退下。
紫蘇深呼一口氣,對著秋娘就笑:“攝政王親和,你有什么繁難,盡管一一說出來,不必拘謹(jǐn)緊張。再說,你們不是遠(yuǎn)房親戚嗎?所以就更應(yīng)該大著膽子說了。”
不知為什么,明知崔紫蘇是好意,但見她坐在這里,態(tài)度輕松,目露微笑,倒像是這墨苑的半個主子似的,這秋娘心里就不大舒服。
辟僵也就進來了。紫蘇和秋娘同時上前。
“蕭大哥,剛才那小人兒究竟是什么人?”
“這個么……我稍后再告訴你。紫蘇,這位姑娘是何人?有何要事?”辟僵站直了身子,微微轉(zhuǎn)了轉(zhuǎn)頭。
這秋娘見紫蘇喚攝政王竟是一聲“蕭大哥”,神情即刻詫異了!但見他們態(tài)度從容,舉止不避,視若無人,心里就又打了幾個尖兒。
“蕭大哥,這位姑娘可是你的遠(yuǎn)房親戚。”紫蘇見秋娘低著頭,以為她膽怯,就自作主張的替她開了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