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時,邵百節(jié)的聲音也在我背后響起。
“裘家和,”他鎮(zhèn)定地說,“夠了。”
門外傳來一陣嘈雜的腳步聲,好像有很多人跑過來。
“師傅!你們怎么樣!”是崔陽焦急卻不失冷靜的聲音。
邵百節(jié)收起匕首,提高聲音道:“沒事了!”
周海忙過去打開門,門外十來個人都舉著槍,崔陽站在最前面。一看見他出來,大家都松了一口氣,在崔陽的示意下,一個一個收起槍。
崔陽問:“發(fā)生什么事了?”
周海往旁邊一讓,沖著里面揚了一下下巴。里面的情況,嚇得法醫(yī)助手叫出來,連忙被人拉走了。大家目瞪口呆地看著我面前爛成一坨的東西,又看看我身后沒有頭的軀體??諝饫飶浡还晒之惖氖?,還有點兒焦糊味。這都是拜邵百節(jié)那一匕首所賜。
有人在后面哆嗦著問了一句:“那是頭嗎?”
沒人回答。
崔陽好像緊著眉頭看我。我不能肯定,因為我沒敢正眼看他,只是從眼角的余光里好像看到了。
“裘家和,”崔陽說,“你可以起來了。”
我掙扎了一下,還是決定別逞這個英雄:“崔隊,能拉我一把嗎?我……我腿抽筋了。”
崔陽:“……”
后面有幾個同事似笑非笑地抽了抽嘴角。崔陽的嘴角倒是抽也沒抽,只默默地看著我,然后伸出手。
我一把抓住崔陽的手。我現(xiàn)在手心里滿滿的都是冷汗,不介意讓崔陽真實感受一下我的恐懼。
崔陽很有力地一拉——看起來很輕松,手上的力道卻不含糊——我歪歪扭扭地站起來。這師徒倆,看來相似的不僅僅是冷峻的眼神、敏銳的觀察,連這力氣都有得一拼。
“師傅,”崔陽又去看邵百節(jié),“你胳膊斷了?”
邵百節(jié)搖搖頭,慘白著臉卻還聲調(diào)平穩(wěn):“沒事,應(yīng)該只是肘關(guān)節(jié)脫臼了。”
崔陽:“我送你上醫(yī)院。”
邵百節(jié)還是搖頭:“你留下來善后,讓他們兩個跟我一起去醫(yī)院。”說是說的他們兩個,但眼睛卻只看了我一個。
崔陽點點頭:“也好。”轉(zhuǎn)頭叫周海,“你注意著點兒。”
周海忙道:“師傅放心。”說著就去扶邵百節(jié)。
我抖著手收起匕首,一瘸一拐地跟在他倆身后。
邵百節(jié)的胳膊的確是肘關(guān)節(jié)脫臼,休息幾天就沒事了。我和周海更不用提。我倆最主要的還是精神上受的刺激比較大。但是我倆呈現(xiàn)出來的、受刺激的效果完全相反。周海特別興奮。侍候邵百節(jié)看醫(yī)生的時候,就看他一個人跑前跑后,力氣足得像嗑了藥。我呢,就坐在一邊只知道發(fā)呆,從頭到尾都沒吭一聲。
邵百節(jié)說,今天就先放我們回去休息。幸福里那邊,兩個強哥的住所明天再去查。
累了一天回到家里,我連晚飯都不想吃。老太太喊了三四遍,我才慢吞吞地出來。你不知道,我們家老太太那叫一個堅持,她不想喊你吃飯就罷了,喊完一聲絕對沒有第二聲;她如果想喊你吃飯,哼哼,三四遍算什么,你不答應(yīng)她必然要喊到你耳膜穿孔為止。
我一看飯桌,三碗稀飯,加一碟麻油拌小蘿卜干、一碟糖醋蒜。
“怎么沒紅燒肉???”我有氣無力地問,“這也太艱苦了。”
老太太白我一眼:“大晚上的還吃紅燒肉。清粥小菜才養(yǎng)生。”
我:“我才多少歲,就開始養(yǎng)生……”
老太太:“你不用,我用,我老了!”
老爺子不出聲,端著稀飯,嘎吱嘎吱地嚼蘿卜干。我明白了,一定是下午兩口子又為搶搖控器拌嘴了。我不用想也知道,八成是老太太又要看那什么《不懂女人心》,老爺子又說她年紀一大把還看小年輕看的東西。
我說老太太今天情緒不太對。
我:“那昨晚不是吃紅燒肉了嗎?”
老太太:“那是中午剩下的。”
我只好撇撇嘴,乖乖端起稀飯。
吃完飯,還乖乖幫老太太收碗筷。腿瘸手抖,一不小心就砸碎了一只碗。
“看把你笨得。”老太太眉毛擰得像蚯蚓,“什么時候變這么笨了?”
其實我今天也怪沒意思的。外面累死累活,成天在邵百節(jié)、崔陽的眼皮子底下打轉(zhuǎn)?;氐郊依铮€要受老爺子老太太的教育。
我有點兒較勁:“我什么時候聰明過?”
老太太:“你小時候不是還挺聰明的嗎?”
我:“那不是后來嚇傻了嗎?”
老太太:“……”
我:“……”
一直坐在沙發(fā)上看新聞的老爺子,也不由自主地看過來。
弄得一家子突然安靜下來,我自己也覺得那話沒說好,只好笑笑:“要不就是我小時候太聰明了,把這輩子的聰明勁兒都用完了。”
老太太哼了我一鼻子。
老爺子的眼睛又轉(zhuǎn)回電視屏幕上:“就會講這些狗屁不通的廢話。”
我們家老爺子老太太的精力很好,其中一個重要的原因就是,他倆的生活作息一直都特別健康。晚上十點鐘,雷打不動地雙雙就寢。我看著他倆臥室關(guān)了燈,一瘸一拐地拿好換洗衣服,準備舒舒服服地泡個澡。
當我那操勞過度的手手腳腳終于可以泡在溫暖的洗澡水里,那酸爽(我渾身的肌肉還酸著),那愜意……舒服得我腳丫子都伸開了。
唉,也不枉我波瀾壯闊地過完這一天。
我閉著眼睛,把毛巾絞得熱乎乎地往臉上一攤,整個人放松了靠在浴缸壁上,情不自禁地哼起來:“這時候要再來杯小酒該多好啊……”
一會兒,毛巾有些冷了。
我拉下毛巾,睜眼一瞧:咦,眼前真有一杯酒。
準確地說,還是一只高腳玻璃杯盛的干白,端在一只涂著深紅色指甲油的手中。一只非常漂亮的女人的手。手指細長,皮膚白膩……
“不是想喝酒嗎?”美艷不可方物的女人,笑語嫣然地靠坐在浴缸邊緣,又將那杯酒往我眼皮子底下送近一分,“嗯?”
嗞溜一下,我差點兒滑到浴缸底,手忙腳亂地坐好,咳了好幾口洗澡水出來。
“靜……靜頤姐?”我又驚又嚇又尷尬,忙用毛巾遮住重點部分,“你,你怎么進來的?”
溫靜頤看著我微笑,將我的那杯酒放在浴缸邊,然后端起她自己的那杯酒,輕輕抿了一口。
怎么有人能這么鎮(zhèn)定地,在別人泡澡的時候,坐在別人的浴缸邊喝酒呢?
溫靜頤不知道是哼的,還是嘆的,從鼻子里出來一口氣,臉上很有些失望:“白斬雞,真沒看頭。”
我:“……”這是我剛才問的問題嗎?
溫靜頤:“和你大哥真是不能比。”
我:“……”鄭曉云嗎?我當然不想跟他比……要我說對不起嗎?
“姐,”我真想哭,“你到底是怎么進來的?”
溫靜頤:“想進來就進來咯!”
白問。
我抹掉臉上還在往下淌的水珠,努力陪出笑臉:“麻煩你轉(zhuǎn)過去,我穿個衣服。我們有話好好說。”
溫靜頤有點兒驚詫:“你才泡多久,這就完了?”
我菊花一緊:“……你,你到底什么時候就進來了?”
溫靜頤:“也沒多久。我進來的時候,你剛好往浴缸里爬。”
我:“……”一萬頭草泥馬,在我心頭默默地跑過。
敢情我正面反面,早被人家看光了。
溫靜頤:“我怕嚇著你,萬一踩滑了可不是鬧著玩的。你知道每年有多少人因為在浴缸里踩滑,意外而死嗎?”
“呵呵,謝謝啊!”我捂著臉,搓搓面皮,笑得比哭得還難看。
溫靜頤:“你還泡不泡澡了?”
我:“你轉(zhuǎn)不轉(zhuǎn)身?”
溫靜頤:“我轉(zhuǎn)不轉(zhuǎn)身都沒多大意義??!”
我:“那我還是多泡會兒吧……”
溫靜頤笑著向我舉杯。我只好端起酒杯,和她輕輕碰了一下,抿了一小口。嗯,酒還是滿好喝的。
我覺得也該講正題了:“哪陣仙風(fēng)把姐姐你這位大貴人送來了?”
溫靜頤:“沒什么,聽說你瘸了,特意來探望傷病號。”
鄭曉云?
一個男人怎么這么大嘴巴。也就中午吃餃子的時候碰上他的,結(jié)果晚上溫靜頤就坐到我浴缸邊上了。
我差點兒惱羞成怒。
“順便,”溫靜頤又補充一句,“我也想看看,你有沒有準時登錄電腦啊?”
“……”我呵呵一笑,“姐姐放心,我只是腿瘸,手沒瘸,一點兒也不耽誤登錄電腦。”
溫靜頤忍俊不禁,好不容易把一口干白咽下去。
“小呆子,姐姐我還真挺喜歡你的。”她笑眼彎彎地說。
我趁勢而為:“那萬一有一天,我不走運了,姐姐會不會舍不得殺我?”
照目前的形勢,邵百節(jié)那祖孫三代遲早會查到他們頭上。我的大運走一天少一天。
溫靜頤:“是會舍不得,但是必須殺你的時候我還是得殺?。?rdquo;她伸出一只雪白柔軟的手,很愛憐似地摸了摸我的臉。
被摸到的時候,我才發(fā)覺她的手并沒有預(yù)料中的那么柔軟,指尖和指腹還有薄薄的繭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