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雪飛說完,靈幡終于垂了下來,一切又恢復(fù)到了正常的樣子,但是我明顯感覺到氣氛已經(jīng)非常不正常,同時我又感覺到好像有幾雙眼睛在盯著我看,讓我渾身不自在。
他緩緩扭過頭,面無表情的看著我,然后彎腰從地上將銅鏡撿了起來,走到我面前,什么話也沒說,將牛眼淚滴在右手食指和中指指尖,輕輕涂抹在我的眼皮上。
我本能的想躲避,但還是硬著頭皮閉上雙眼忍了下來。
牛眼淚微涼,很快便被風(fēng)吹干。
我再睜開雙眼時,猛的發(fā)現(xiàn)眼前的世界仿佛已經(jīng)不太一樣,所有的一切都被淡淡的一層霧所籠罩。
陳雪飛將銅鏡塞進(jìn)我的手里,壓低聲音對我說:“跟著我。”
然后,他轉(zhuǎn)身就開始收拾東西,速度很快,沒一會就把地上所有的東西都塞進(jìn)了背包里,然后沿著街道飛奔了起來。
我緊跟在他的身后,手中拎著銅鏡,莫名感到一種恐懼。
馬路兩側(cè)那昏黃的路燈已經(jīng)成了淡灰色,暗處的草木成了暗黑色,晃眼的汽車燈成了亮白色,所有的一切都失去了色彩,剩下的只有黑白灰三色。
我不知道我們在跟著什么東西,但我能夠感知到,在陳雪飛的前面,一定有我看不見的東西在領(lǐng)路。
自林燕死后,我的生活狀態(tài)極度糟糕,導(dǎo)致我的身體狀況也變得很差,跟著陳雪飛也就跑了一公里左右,我就明顯感覺肺部快要炸開一樣,渾身是汗,雙腿酸疼,已經(jīng)明顯有些跟不上了。
我不甘心如此,咬牙堅持,但終究不受控制的速度慢了下來,被陳雪飛越甩越遠(yuǎn)。
在這個時間,街道上空空蕩蕩,除了偶爾呼嘯而過汽車,一個活人都沒有,就連跑在我前面的陳雪飛也將我越甩越遠(yuǎn),在我的眼中已經(jīng)變成極遠(yuǎn)處的一道黑影。
我惱火的停了下來,雙臂撐著雙膝大口大口的喘著粗氣。我不是生陳雪飛的氣,我是氣我自己不爭氣,怎么體能會差到這種程度。
因為是低著頭,我正好能夠看到手中的那面銅鏡。
銅鏡表面光滑明亮,映出我頹廢的面容,還有……在我腦袋邊的一個灰黑色人臉。
我嚇了一跳,差一點將銅鏡丟出去。
借著銅鏡,我再去找那張人臉,發(fā)現(xiàn)已經(jīng)不見。
我驚慌不已,隱隱猜到陳雪飛為我涂抹牛眼淚、給我銅鏡的目的,忙抓著銅鏡四下照看,尋找正常人看不到的東西。
在原地照了一圈,我終于在銅鏡中看到,在路邊的垃圾桶上,正蹲著一個什么也沒穿的光頭小孩。
它的皮膚呈灰黑色,一雙大眼睛漆黑如磨,連一丁點眼白都沒有。
它就那樣歪著頭盯著我看,看得我渾身發(fā)毛。
我放下銅鏡去看那垃圾桶,發(fā)現(xiàn)上面空蕩蕩的,再拿起銅鏡看,卻發(fā)現(xiàn)那小孩仍在。
“帶……帶我追……追他們。”我氣喘吁吁的沖著垃圾桶方向大吼。
那小孩懶洋洋的伸了一個懶腰,跳下垃圾桶,雙手雙腳并用的開始向陳雪飛消失的方向跑。
我驚喜不已,調(diào)整銅鏡的角度,使那小孩始終在銅鏡里被我看到。
似乎是為了照顧我這個廢物,它跑幾步就停下來等一會,始終沒有把我丟下。
我跟著它,穿過一條條街道,艱難的跑了兩個多小時,橫穿半座城市,抵達(dá)了臨近郊區(qū)的一個小區(qū)附近。
這座小區(qū)應(yīng)該是安置小區(qū),保安是個小老頭,正在崗?fù)だ锩嫠X,呼嚕打得震天響。
我見那小孩已經(jīng)進(jìn)了小區(qū),忙壓低聲音跟了進(jìn)去,繞過幾座樓房之后,終于找到了陳雪飛。
他此時正在路邊燒著紙錢,抬頭向正前方那座居民樓上看。
這個時間,家家戶戶本應(yīng)該都在休息,但有一戶燈火通明,格外顯眼。
我渾身是汗,幾乎耗盡體力,一屁股坐到地上,渾身直哆嗦,連句話也說不出來。
陳雪飛指著亮著燈那戶人家對我說:“找到了。”
汗水打濕了我的眼睛,使我雙眼酸疼,臉上濕漉漉的也不知是汗水還是淚水。
此時的我真想找把刀沖上去發(fā)泄我的怒火,但我卻陷入極大的疲憊之中,連站都站不起來,更別提做其他事。
廢物!我他媽就是個廢物!
我不甘心的攥緊拳頭,用力捶打地面。這種時候,只有疼痛才能讓我好受一些。
通過銅鏡,我看到那個帶我來的小孩疑惑的看了我一會,然后跑到火堆處。
此時我才注意到,在火堆附近,竟然還有兩個和它一模一樣的小孩,正在從火堆里向外拽東西塞進(jìn)嘴里。
陳雪飛丟進(jìn)火里的是冥幣和紙元寶,但是那三個小孩從火堆里拽出來的卻是我沒見過的紙幣以及晃眼的金元寶。
它們不斷往嘴里塞著這些東西,全是生吞,但是肚子卻一點也沒變大,好像是個無底洞一樣。
陳雪飛將最后一把紙錢撒進(jìn)火堆里,然后走到我旁邊蹲下,自顧自點上一支煙,抬頭看了我一眼,又彈出一支煙送進(jìn)我的嘴里,還幫我點燃。
“今天有必要教你一句話,你必須記得。做這一行,一定不要被仇恨、欲望以及迷茫沖昏頭腦,否則會很慘。你先平靜一下,樓上那家伙家里正鬧鬼,咱們在這等著看看熱鬧吧。”
果然,過不多時,樓上傳來“砰”的一聲悶響,在這平靜的深夜顯得格外清晰。
緊接著,每一層的聲控?zé)艚舆B亮起。待二樓的聲控?zé)袅疗鸩欢鄷r,一個只穿著內(nèi)褲的中年男子自樓門內(nèi)沖了出來。
他很驚慌,邊跑邊回頭往后看,好像有什么東西在追他一樣。
我拿起銅鏡向那中年男人的身后照看,卻是什么都沒有看到。
“就是他了。”陳雪飛用夾煙的手指著那個男人對我說。
我不知哪里來的力氣,抓起銅鏡站了起來,就要沖過去拼命,但只沖出一步,就覺得雙腿酸軟,一下子摔倒在地。
那男人似乎并沒有注意到我和陳雪飛,光著腳一路狂奔,直接跑到附近的一輛車旁,打開車門鉆了進(jìn)去。
那車我記得,就是撞死林燕的那一輛。
陳雪飛扶起我,趁著那男人啟動車子的時候帶我躲到了一個相對安全的地方。
“嗡嗡嗡……”
汽車的發(fā)動機啟動,那男人猙獰的大聲咆哮:“我能撞死你一次,就能撞死你第二次,我他媽撞死你……??!”
聽著他這句話,我腦袋仿佛要炸了一樣,要不是陳雪飛死命按住我,我已經(jīng)不要命的沖了出去。
估計那男人將油門已經(jīng)踩到了底,發(fā)動機轟鳴震耳,他駕駛著汽車從車位拐了出來,以極快的速度從我眼前呼嘯而過。
我以為他是要跑,卻見那車子在拐角的地方也沒有轉(zhuǎn)彎,竟然直接沖過馬路牙子,奔著一棵大樹撞了過去。
“砰!”
巨響聲中,汽車撞斷了那棵樹,前臉變形,引擎蓋鼓起,車內(nèi)氣囊全部彈出,那中年男人被氣囊和座椅夾在中間,腦袋歪向一旁,不知死活。
“他……死了?”我瞪圓了雙眼看著眼前這一幕,聲音因激動而有些顫抖。
陳雪飛將煙頭彈飛,笑著搖頭說:“沒呢,剩下的交給警察處理,咱們走吧。”
我還有些不甘心,憤怒的等著那輛已經(jīng)在冒煙的爛車,陳雪飛用力拽了我一下,以命令的口氣對我說:“你要是不欠我錢,你是死是活沒人管你。”
他說這話的時候,小區(qū)那個年邁的保安已經(jīng)拎著手電筒急急忙忙的跑了過來,看到車禍現(xiàn)場的時候,被嚇得不輕,圍著冒煙的車直打轉(zhuǎn),都不知道該干嘛了。
“走吧,別看了。”
陳雪飛說著,用力拽過我的胳膊搭在他的肩膀上,帶著我離開了這所小區(qū)。
第二天中午,我便在新聞上找到了我關(guān)注的消息。
標(biāo)題寫的很有煽動性,說是逃逸肇事司機自稱遭遇靈異事件,深夜開車撞樹……
陳雪飛這時剛睡醒,看了眼時間,招呼我去退房,見我盯著手機發(fā)呆,皺眉湊了過來,看了一會后,笑了笑,意味深長的拍了拍我的肩膀。
根據(jù)新聞內(nèi)容可知,昨晚那車雖然撞得嚴(yán)重,但是那司機卻只受了輕微的碰傷,不過警察查出他那車是逃跑車,并順藤摸瓜查出了那人就是撞死林燕的司機。
等待他的,將是法律的嚴(yán)懲,以及社會輿論的譴責(zé)。
整起事件到此終于告一段落,我在路口給林燕燒了很多紙錢,并自言自語一樣說了事情的經(jīng)過,希望她能夠聽到,得以安息。
這一天,天上密布陰云,空氣沉悶而壓抑,好像將有暴雨降臨。
街上的人們行色匆匆,走得焦急,各自為了生活奔走,但在我眼中,只是一條條一閃而過的軀殼。
我在火堆上撒下最后一把紙錢,閉上眼默默向林燕告別,轉(zhuǎn)身對陳雪飛說:“走吧。”
陳雪飛正斜靠在一棵樹上,微抬眼皮沖我微微一笑,抬手將煙頭彈飛,拽起地上的登山包,走了過來。
左邊是火勢漸消的火焰,右邊是緩步走來的陳雪飛,四周是繞著我走過的路人,遠(yuǎn)處是被陰云籠罩的未知。
這個畫面在我腦海中定格保存,從此揮之不去。
因為從這一刻開始,我踏上了一條常人難以想象的路,開始接觸到許許多多匪夷所思的事件,開始經(jīng)歷許許多多令人毛骨悚然的冒險,開始認(rèn)識許許多多不平凡的人……
我的全新人生,就是從這一刻真正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