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出監(jiān)獄大門,身旁武警持槍站立,目不斜視。
“出去以后別回來了,好好做人。”
我轉(zhuǎn)過身,瞅了眼身后高墻,還有那個相處了三年零六個月的教導(dǎo)員,點了點頭,沒說一句話。
這里是禁錮我的地方,也是我贖罪的開始。
有人說不管你犯了什么罪,當(dāng)你踏入監(jiān)獄的剎那,就注定脫離了這個世界。
無論多久,走出來的時候,便是重獲新生。
呼吸著同一片天空下的空氣,閉上眼睛,再睜開,墻里墻外,恍如隔世。
四年前,我因為故意傷害,被依法批捕。
現(xiàn)在我重獲自由,我只想做個好人。
走出監(jiān)獄的大門,感覺周圍既熟悉,卻又陌生。
我忽然有些害怕,不知道應(yīng)該怎么在這個世界上生存下去。
那是一種由內(nèi)心迸發(fā)出的真實情感。
我有過青春,我辜負(fù)了青春。
我混過,我狂過,我也為自己的桀桀不馴付出了代價。
然而到最后,我什么都沒有了。
空蕩蕩的監(jiān)獄門口,沒有人接我。
我被所有人遺忘了。
一個人走在路上,感覺心中空蕩蕩的,沒有目標(biāo),有些凄涼。
但一切,都是我咎由自取。
我不怨別人,我只是悔不當(dāng)初。
站在家門口,猶豫了良久,還是敲響了房門。
不一會兒,門內(nèi)傳來了一個疑惑的聲音。
“你找誰?”
這聲音有些陌生。
我看了眼門牌號,嘴唇顫抖著:“我回來了!”
“你回來了?你誰???”屋內(nèi)的人有些疑惑。
“這里,不是老陳家?”
“什么老陳家?”屋子內(nèi)的人顯得有些不耐煩。
“你走錯了!”
我一怔,這里,不是我家了么?
身體有些僵硬,想要下樓,房門卻忽然開了。原本應(yīng)該屬于我家的房門口,露出了一張陌生的臉。
“你是找以前住在這兒的那個陳姓人家吧?”
我點了點頭。
“他們啊,搬走好幾年啦。聽說是兒子在外面打傷人,沒有錢賠償受害者,所以把房子賣給我了。”
我感覺鼻子有些發(fā)酸:“那您知道他們搬去哪里了么?”
“這我就不知道了。反正不住在這里,你以后也別來了!”
“謝謝。”我顫抖著聲音說道。
默默的下樓,淚水已經(jīng)溢出眼眶。
我曾經(jīng)覺得我對得起所有人,就是死,我也是英雄??墒乾F(xiàn)在想想,我當(dāng)初的想法有多么可笑。
就因為父親的一巴掌,我曾經(jīng)一年沒有回過一次家,沒有打過哪怕一個電話。
可我出事了,他們卻還在為我擦著屁股。
我曾經(jīng)的義氣,曾經(jīng)的兄弟,就好像是蒼蠅,在我出事之后,全部飛走了。
而我,也終于變成了一坨含有劇毒的屎,沒有人愿意理睬,只是垃圾,永遠(yuǎn)不能成為肥料!
不敢嘆息世態(tài)炎涼,只覺得人情冷暖,既現(xiàn)實又可笑。
“陳沖?”背后忽然有人叫我。
我轉(zhuǎn)過頭,發(fā)現(xiàn)是個女人,有些熟悉。
“你什么時候回來的?”她笑著問我。
見我有些疑惑,她假裝惱怒:“你這人啊,虧我還記得你,居然把我忘啦?我是趙琳琳啊,我們可是一起玩到大的。怎么?幾年不見,記性還差了?”
我恍然大悟,也有些尷尬:“太長時間沒見過熟人了,一時間沒想起來。”
“你呀。”趙琳琳嘆了口氣。
“才回來吧?”
我點點頭。
“有地方去么?”
我苦笑。
“先到我家呆一會兒吧。”
“好,好!”
趙琳琳家我來過,不過那已經(jīng)是很久之前的事了。
坐在沙發(fā)上,看著墻壁上掛著的結(jié)婚照,我問她:“你結(jié)婚了?”
趙琳琳笑著點點頭:“好幾年的事啦,當(dāng)時給你家送過請?zhí)悄悴辉?。還是阿姨帶著小妹來的。”
我深吸了一口氣:“我媽她們……”
趙琳琳的表情帶著絲傷感:“阿姨,她……”
我激動的望著她:“我媽怎么了?”
趙琳琳欲言又止,終于是嘆了口氣。
“阿姨在去年,已經(jīng)去世了!”
“什么?”我只感覺在聽到這消息的一瞬間,腦子傳來了一陣轟鳴。
我站起身,憤怒的望著趙琳琳,心中怒火中燒:“你在騙我?”
趙琳琳搖搖頭:“當(dāng)時我去參加了葬禮,小妹哭的很兇。”
頹然的坐在沙發(fā)上,眼淚再一次的流淌下來。我又想起了那個瘦弱的身影,為了我們兄妹,在烈日炎炎下,不知疲憊,不辭辛苦工作的女人。
汗水掉在地上,瞬間蒸發(fā)。她的臉色蠟黃,不求回報,即使中午再餓,也不舍得那五塊錢一份的盒飯,省下來的錢,從不舍得花在自己身上,只為了那一雙兒女。
母愛如此沉重,我想報答,我想對她說,您的兒子回來了,他會好好的對您,但是,她已經(jīng)不在了。
“怎么沒的?”我看著趙琳琳,淚水滴落在胸前衣襟,濕漉漉的,卻仿佛千萬根鋼針扎在我的心口。
心好疼!
趙琳琳緊咬著嘴唇,不知道內(nèi)心做了怎么樣的掙扎。
“其實,有些事,阿姨是不想讓你知道的。她是個苦命的女人,臨終前沒有見到自己的兒子,是自己最大的遺憾。”
我怒視著她:“我在問你,她是怎么沒的!”
趙琳琳眼神復(fù)雜:“因為你!”
我的心一陣抽搐:“為什么?”
“你出事之后,家里幫你賠了很多錢。房子賣了,但是不夠。叔叔和阿姨就四處張羅著去借。借來的錢,畢竟是要還的。但是他們能有什么辦法,只能沒日沒夜的工作。最后,阿姨終于病倒了。本來阿姨身體還可以,休息一段日子,病也就會好了??墒呛鋈挥幸惶欤f夢到你了。說你在夢里對她說,自己吃不好,也睡不好,整天被人欺負(fù),想讓她去看看你。第二天一早,阿姨為你買了吃的,便趕去了監(jiān)獄。在過馬路的時候,卻被一輛車撞倒了。她當(dāng)時還有意識,想要托路過的行人將吃的東西給你送進去,即使是已經(jīng)神志不清的時候,她還在惦記著你。最后被救護車送來了醫(yī)院,已經(jīng)眼瞅著不行了。陷入昏迷的她,還在一直口齒不清的喊著你的名字。然后,她睡著了,再也沒有蘇醒過來!”
淚水決堤,我的身體止不住的顫抖著,再一次看到了那個瘦弱的女人。
兒不孝,兒回來晚了!
趙琳琳遞過來一張紙:“這是小妹和叔叔的地址,現(xiàn)在他們父女倆,租住在一間平房里,聽說,小妹今年好像也輟學(xué)了。我們這些鄰居曾經(jīng)去看過他們,給過他們錢,但是他們卻不收。他們是要強的,你回去的時候,盡量說說好話,都是一家人,哪有什么過節(jié)。”
我抹了一把眼淚,看著趙琳琳:“謝謝!”
趙琳琳對我擠出了一個笑容:“有什么難處,再回來找我們,都是從小一起玩到大,在這個院子中長起來的,就是你以前有再多的不是,過了這么久,大家也都忘記了!”
“謝謝!”發(fā)自內(nèi)心的,我對趙琳琳鞠了一躬。
趙琳琳扶起了我,將錢包內(nèi)的現(xiàn)金全部拿了出來:“這些錢你拿著,你也別推辭,人總有低谷的時候,等你飛黃騰達了,再加倍的還給我也不遲!”
我看著她,心臟又抽搐了一下,收下那些錢,滿滿的都是愧疚。
“我媽,葬在哪,你知道么?”
墓碑上,女人的照片依然有些滄桑。
我跪在她的墳前,眼淚再一次不受控制的流淌出來:“媽,我回來了!”
一陣風(fēng)吹過,柔和的好像是母親的手,輕輕的撫摸著我的頭頂,亦如小時候,我因為做錯事,害怕父親的責(zé)罵,躲在她的懷中一樣。
母親沒有責(zé)備,更多的卻是寬容。
“媽,我錯了!”跪在墳前,我磕了三個響頭。
我是那么用力,但母親,卻永遠(yuǎn)看不到了。
“我回來的晚了,對不起!”
任何淚水,任何道歉的話,在墳?zāi)姑媲?,也是如此的蒼白無力。
我拿出了酒,倒在了杯子里,灑落在墓碑前。
“媽,你曾經(jīng)說過,在兒的婚禮上,你要痛痛快快的喝上一場。那時候你所受過的委屈,也會隨著酒醉而散了??涩F(xiàn)在,你為什么不等等我?你上那邊干什么?我還沒有把兒媳給你領(lǐng)回來啊!在那邊的你,過的還好嗎?”
“媽,你能原諒我么?你的兒子已經(jīng)知道錯啦,你回來好嗎?”
“媽……”
“求求你,求求你回來吧!哪怕,讓我再看你一眼也好?。?rdquo;
“啪!”一聲輕響,從我背后傳來。
我抹了一把眼淚,轉(zhuǎn)過頭。
“小妹?”我激動的叫道。
女孩背對著我,手中捧著鮮花,聽我叫出了那兩個字,身體一僵。
“小妹,是你么?”我站起身,發(fā)瘋般的向女孩跑了過去。
來到她面前,看著那張熟悉的臉,我終于控制不住,想要抱抱她,但卻被她閃開了。
女孩寒著臉,看著我的目光當(dāng)中,除了漠然,還有一絲憐憫:“你覺得,你還有資格來這里么?媽媽,是誰害死的?”
“對不起!”我只能重復(fù)著這有些蒼白的三個字。
女孩笑了,笑容帶著絲諷刺:“你現(xiàn)在才來說這些?要不是你,媽媽怎么會死?我們又怎么會過這些苦日子?你不該來,你也不配來!你妄為人子,妄為兄長,你這種人,就應(yīng)該去死!根本不配活在這個世界上!”
她的每句話,都仿佛刀子一樣,在我的心中割除一道道傷口,我苦笑著:“小妹,是哥錯了!求求你,不要恨哥!”
女孩身體顫抖著,雖然在極力的控制著,但眼淚還是不爭氣的流淌下來。
我想要去擦拭她的眼淚,伸去的手卻被她狠狠的打開了。
“不恨?怎么可能不恨?是誰造成了這一切?陳沖,你不是講義氣么?講義氣就沒有親情了?你拿刀捅人的那股狠勁兒跑到哪里去了?想讓我不恨你,好啊,你死在媽媽墓前,我就原諒你!”
我呆住了,妹妹她恨我。
不行,妹妹不能恨我!
回到母親墓前,我拿起了那個酒瓶,在石階上狠狠砸碎,鋒利的玻璃,毫不猶豫的向我咽喉刺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