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住手……住手……死老頭子……你不要傷著它。”回過神來的奶奶大聲制止道。
“熊娘們兒,你咋呼個屁!一條蛇留它干嗎?”爺爺放下了鐵鍬,可他不是聽了奶奶的話,想放過那條蛇,而是改變了殺戮的方式,他把鐵鍬提在手中,利刃對準了花斑蛇的七寸處。
就在爺爺發(fā)力鏟下去的時候,那蛇卻蹭地逃脫了,一眨眼的工夫,躥得無影無蹤。
奶奶撲通跪下來,連連磕頭,嘴里嘰嘰咕咕念叨個不停。
“我看你也快成半仙了。”爺爺瞅一眼奶奶,用鐵鍬把石板鉤了出來,這才看到,在石板下面的西邊角落里,有一個碗口粗細的洞口,黑漆漆的,看上去很深,不知道通到哪兒去了。
我心里多多少少還是有點兒不安的,擔心里面真的存有尸骨,那樣一來,就算是我有八張嘴也說不清了,給人家做兒子、當孫子的可能性就成了泡影。
當我往前一步,往土坑里看時,里面并不見尸骨,卻有一張完整的蛇蛻,看上去是那蛇剛剛褪下來的一張皮。
爺爺朝著奶奶喊一聲:“你起來,甭裝神弄鬼了,你過來看看,里面哪有人身上的物件!”
奶奶站起來,走到土坑邊,朝著里面看一眼,臉唰地黃了,她喃喃道:“作死呀,作死呀,一定是驚動哪位大仙了。”說完,閉目禱告起來。
爺爺卻不以為然,說:“哪有啥大仙,是那蛇拿這里當了窩,你看看……看看這邊的洞,肯定連著另一個出口。”
奶奶再次跪了下來,撅起屁股磕著頭。
爺爺不再理她,掄起了鐵鍬,朝著洞口的位置刨了起來。
刨了不足半米遠,那洞口陡然朝下轉了個彎,成了個直上直下的筒子。
我俯身往里面一瞅,竟然黑黝黝的深不見底,看上去就像一口深不見底的枯井,還隱隱從里面冒著絲絲縷縷的潮濕寒氣。
奶奶沒敢近前,遠遠一瞅,便慌了神,朝著爺爺喊:“死老頭子,快填坑……快填坑……再不填坑就出妖精了……”
爺爺笑著說:“瞧瞧你那個熊模樣吧,在你眼里,全成妖精了。”說完,就用鐵鍬刨土埋了起來。
“爺爺,你等一等。”我喊了一聲。
爺爺一愣,問我:“小東西,怎么了?”
我咧嘴一笑,說:“爺爺,把那蛇皮拿出來吧。”
爺爺問:“你要它干嘛?”
我說:“看上去挺好玩的,埋在里頭白白糟蹋了。”
奶奶嫌棄道:“有啥好玩的,怪瘆人的,埋掉……埋掉……”
我說:“奶奶,我聽師傅說過,那是一味中藥,能治病呢。”
爺爺打量我一眼,問:“怎么,你還懂得中藥?”
我撒謊說:“懂不了多少,也就一點點皮毛,只是前幾年跟著師傅去山里采過幾回藥。”
奶奶問我:“那你說,這蛇衣它能治啥病?”
“聽師傅說,蛇皮的用處可大著呢,能夠祛風定驚,解毒止癢,能醫(yī)治驚風癲癇,喉痹喉風,還有口瘡啥的。”我不假思索地脫口而出,連自己都覺得驚訝,我哪懂得這個呀,分明是有人在借我的嘴說話。
實話說,我想把蛇皮留下來的真正目的,并不是它能治病,只是看到了土坑下方連接著的深洞之后,就覺得這里面定有玄機,又聯(lián)想到花斑蛇的一番詭異行蹤,就覺得或許這蛇有些來頭,說不定是神明對我的某種點化。
但具體是啥,我也說不清。
爺爺彎腰取出蛇蛻,卻沒有直接交給我,而是放到了堤堰的一塊石板上,然后返身回來,繼續(xù)往坑里填著土。
見我走過去,爺爺說:“柴達木,你先不要動它,用陽光曬一曬,也好除去上面的陰氣。”
這名字我很陌生,聽上去有些別扭,但我還是乖順地返身走了回來。
奶奶只是遠遠瞅著空空的蛇皮發(fā)呆,沒有說話。
把土坑填平后,奶奶又命令爺爺搬來了幾塊大石頭,壓在了上頭,看上去就像一個石壘的小墳丘。
奶奶朝著天上的太陽吸了幾口氣,然后就圍著那個“小墳丘”慢悠悠轉了起來,左三圈,右三圈,邊轉邊不停地嘟嘟囔囔著,偶爾還朝著上頭吐一口唾沫。
臨走的時候,我小心翼翼地把蛇蛻折疊起來,裝進了衣兜里,跟在爺爺身后,去水塘洗澡去了。
奶奶一個人回了村子,從背影上她無精打采,像是丟了半個魂似的,我就納了,奶奶是因為沒有找到孫子的尸骨感到遺憾嗎?她心里究竟是怎么想的,難道回來一個活著的孫子,還不及一堆死去的腐骨?
我心里有些亂,七上八下不是個滋味兒。
想不到爺爺帶我去洗澡的地方,竟是北嶺的水塘,也就是狼爹淹死的那個地方。
看著平靜的水面,讓我想起了前天夜里那傷心的一幕,恍惚中又看到狼爹的冰涼的尸首在飄蕩,禁不住淚流滿面。
爺爺見我站在水塘邊流眼淚,就問我:“柴達木,你哭啥?”
我抹一把淚水,不敢告訴他實情,只得搪塞道:“也不知道怎么了,一見到這么大的水庫,我就想哭,眼淚就止不住。”
爺爺說:“孩子,那是因為你常年住在山上的緣故,天天面對著的是土灰色的山,這水面像鏡子,陽光照在上頭,肯定耀眼,沒事,以后見多了,也就平常了。”
見我呆著沒動靜,爺爺就問:“你會不會游泳?”
我說:“會一點點,只是在山澗里游過,那里水淺。”
爺爺說:“那就沒事,你把衣服都脫光了,泡一泡,我在邊上瞅著,順便抽一袋煙,等泡好了,我再幫你搓搓身上的臟東西。”
我說:“爺爺你抽煙去吧,我自己洗就行了。”
爺爺笑笑,說:“是不是害羞?你還是個毛孩子呢,再說了,爺爺也是個男人。”
我說:“在山里呆久了,從來沒在外人跟前光過身子……”
“那好,我去那邊的樹蔭下抽煙,你慢慢洗吧,可要記住了,一定不要到深水里去。”爺爺說著,握著煙袋桿子,朝著北面的一棵大柳樹下走去。
見爺爺坐下來抽起了煙,我就把身上的臟衣服一件件脫了下來,光溜溜走進了水里。
一步步試探著往里走,直到水沒過了胸膛,我才停下來,撩起水花,搓洗起來。
正洗著,我突然看到身邊的水晃悠悠動了起來,一圈圈蕩起了波紋,腳下就開始站不穩(wěn),像是被一股強大的力量往里吸著。
我腳心扒住滑滑的淤泥,用力挺直身子,打眼往幽藍的水下望去,這才看到,原來是一條長長的怪魚圍著我轉來轉去。
草泥馬,不就一條魚嘛,你能把我一個大活人怎么樣?更何況我還是一個野狼喂大的孩子,看我不把你給活捉了,拿回家燉著吃,讓你在我眼前逞威風。
這樣想著,我就彎腰潛下水,伸手摸索起來。
可摸了很大一會兒,啥也沒摸到,只得鉆出水面,一連吸了好幾口氣,再次鉆進了水里,往前游動了一陣子,不等我穩(wěn)住,就覺得后背被一個巨大的巴掌猛擊了一下。
就像一片輕飄飄的樹葉,我被打出了水面,脊背上一陣火辣辣的痛。
我靠,這魚該有多大呀,竟然有這么大的力氣,看樣子還真不是個善茬。不行,硬拼怕不是它的對手……
正在琢磨著,那魚竟然主動朝我這邊游了過來,貼在我身下一陣擦動。
這一次,我膽怯了,明顯感覺到魚鱗像蒲葉那么大,并且很鋒利,估摸著我背上已經(jīng)是傷痕累累了。
不行,看架勢我是絕對打不過它的,必須趕緊逃離。
可就在我剛剛轉身,劃動雙臂想逃離的時候,那怪魚嘩啦一個轉身,蜷起身子,團團將我困住,并且越收越緊,直接把我箍在了里面,幾乎把我的肉身給擠扁了,五臟六腑直往外鉆。
我拼著命地掙脫,可無濟于事,我急中生智,高高舉起了手,狂亂搖擺著。
可旋即間,那魚扯著我,往深水游去,一陣暈眩襲來,我沒了知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