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見眼前一陣亮光閃過,雷電劈過一般,耀得整個牛棚如白熾如晝。
小鬼吱吆一聲怪叫,化作一道黑霧逃出了牛棚,屁滾尿流直奔著院子外面奔去。
看來這小鬼也沒多少能耐,一顆小小的狼牙就把他制服了,看以后還敢不敢再來搗騰,見他一回,就刺他一回,直到把他刺成鬼氣,讓他沒了定型,飄忽不定。
我走到了老牛身邊,撫摸著它光滑的肚腩。
老牛輕哞一聲,搖起尾巴,在我后背上掃來掃去,掃得我身心舒暢。
一陣困意襲來,我躺到了爺爺為我鋪好的干草上,蓋好被子,手摸著狼牙,不由得想起了狼爹,淚水潸然而下。
這一夜,我跟狼爹在夢中說了很多話,直到天邊有了亮色,才混混沌沌睡了過去。
第二天,我被娘叫進屋里,洗罷臉,然后坐下來吃早飯。這時候,奶奶打外頭走進了屋,見我們娘倆安然無恙,臉上露出了一絲欣慰。
見娘吃完了飯,奶奶對她說:“媳婦,你到外面來,我跟你說個話。”
“娘,有話就說唄,干嘛要出去呢?”
奶奶瞥了我一眼,沒接話,直接走到了院子里。
兒媳婦明白了婆婆的意思,只得跟了出去,站在門前的石階上,問:“娘,你想說啥呢?”
婆婆壓低聲音,說:“等會兒你陪我去趟亂墳崗。”
“去哪兒干嘛呢?”
“你別多問了,記著帶一把鐵鍬。”
“娘,你的意思是?”
婆婆點點頭,聲音越發(fā)低了,說:“我還記得埋孩子的那個地方,扒開來看看,是不是還有尸骨在里面,如果在的話……”
“娘啊,孩子都回來了,還有啥好懷疑的?”兒媳婦滿臉不情愿。
“說得輕巧,你就沒覺得孩子回來的有點蹊蹺?”
“一個有血有肉的大活人擺在咱面前,你看那鼻子,那嘴兒,哪兒哪兒不像你兒子呀。”
“你不去拉倒,我自己去!”婆婆臉上陰得厲害。
媳婦說:“娘,你也別折騰了,我一大早已經給你兒子打電話了,他說這就請假回來。”
看來我就要見到這家的爹了,心里難免有些慌亂。
聽見奶奶小聲說:“你還指望他,笨的跟個熊似的,能看出個啥眉目來?我都想好了,先去看看埋孩子的地方,然后再把王仙姑請過來,讓她用陰招識別一下,那就萬無一失了。”
正說著,爺爺打門外走了進來,手中抱著一個大竹筐。
他先去牛棚里給老牛加了飼料,然后走過來,對著兒媳婦說:“待會兒我?guī)Ш⒆尤ケ睅X的水塘洗個澡,你去給他準備幾件像樣的衣裳。”
兒媳婦說:“家里哪有他穿的衣裳呀?”
爺爺說:“那就去買幾件唄,這邋里邋遢的,咋出去見人。”
兒媳婦答應下來。
奶奶說話了:“衣服先不急著買,搞明白了再說。”
爺爺說:“還有啥不明白的?那好吧,你要是實在不放心,我就跟你一塊去看,讓翠蘭去鎮(zhèn)上給孩子買衣服。”
奶奶說:“你不是要帶孩子去洗澡嗎?”
爺爺說:“不正好順路吧,先挖開土坑看一看,然后再去洗澡也不遲。”
“你說帶著孩子去挖?”
爺爺說:“不就是個土坑嘛,里面肯定啥也沒有,讓你看看也就死心了,省得你再沒完沒了地瞎折騰。”
奶奶沒再說話,進了屋,跟我說起話來,聽上去有一搭無一搭的,可話題還是圍著我的身世轉。
收拾完碗筷,娘走過來,上上下下打量了我一陣,大概是為了確定我的身高,又讓我站到她跟前對照了一下,便騎車去了鎮(zhèn)上。
我跟爺爺奶奶一起出了門,穿過一條長長的胡同,直奔著村西走去。
路上遇到不少村里的人,得知爺爺奶奶死去的孫子突然回來了,個個驚得見了鬼一樣,幾乎把下巴都落到地上了。
走出村子不遠,來到了一個土嶺前,嶺下有一片平整的洼地,奶奶指著地邊的一個土疙瘩說:“就是那地兒,你挖吧。”
我故意裝糊涂,問爺爺:“要挖什么?”
“挖寶貝。”爺爺笑著應一聲,便掄起鐵鍬刨了起來。
別看爺爺年齡大,干起活來卻不含糊,三下兩下就把結實的土地挖開了一個洞,突然聽到咣當一聲響。
奶奶走過來,說:“挖到了……挖到了……挖到蓋在上頭的石板了,你把四下的土再開闊一下,輕易就掀開了。”
爺爺把周邊的土清理了一下,又沿著洞壁挖了一陣,果然就露出了石板的邊沿。
他把鐵鍬伸進去,用勁往上一掀,隨著噗一聲微弱悶響,一股淡淡的霧氣蒸騰而起。
奶奶唏噓一聲,往后倒退了一步,隨喊道:“老頭子,別動……別動……先別動!”
爺爺停下來,扭著脖子問奶奶:“咋了?”
奶奶變戲法一般,從褲腰里摸出了一沓紙錢,蹲下身,點燃了,嘴中念叨著:“孫兒呀,你要是還在,可別怪罪我們驚動你,給你錢,安安生生呆在里頭,可別出來禍害人啊……”
燒完紙前,奶奶站起來,對著爺爺說:“別用鐵鍬了,你下去,用手把石板抱起來,別驚動了小東西。”
我覺得奶奶所做的這一切都是多余的,里面的尸首早就被老狼給偷走了,哪還有啥東西呀。
然后,當爺爺深彎下腰,雙手吃力地把石板挪開時,令人意想不到的一幕卻出現(xiàn)了——
一條一米多長的花斑蛇探出頭來,朝著四下打量著,兩只豆粒大小的眼睛射出瘆人的寒光,吱吱地吐著血紅的信子。
奶奶啊喲驚叫一聲,僵住了。
倒是爺爺膽子大,他隨手抄起地上的鐵鍬,高高掄了起來,看上去是打算要了那蛇的命。
我卻淡定的很,因為之前常年住在山上,蛇蟲之類的東西見多了,就連難得一見的金環(huán)蛇、銀環(huán)蛇、五步蛇、烙鐵頭蛇我都見過,去年秋天摘果子的時候,我還碰見過一條十幾米長的金色太攀蛇,區(qū)區(qū)一條花斑蛇算什么,就算拿在手中玩一玩,也不在話下。
剛想彎腰去捉,卻覺得不合適,那樣更會引起奶奶的懷疑,一個七八歲的平常孩子,誰有那么大的膽量?便停了下來,還裝出一副畏懼的樣子,往后縮著身子。
“住手……住手……死老頭子……你不要傷著它。”回過神來的奶奶大聲制止道。
“熊娘們兒,你咋呼個屁!一條蛇留它干嗎?”爺爺放下了鐵鍬,可他不是聽了奶奶的話,想放過那條蛇,而是改變了殺戮的方式,他把鐵鍬提在手中,利刃對準了花斑蛇的七寸處。
就在爺爺發(fā)力鏟下去的時候,那蛇卻蹭地逃脫了,一眨眼的工夫,躥得無影無蹤。
奶奶撲通跪下來,連連磕頭,嘴里嘰嘰咕咕念叨個不停。
“我看你也快成半仙了。”爺爺瞅一眼奶奶,用鐵鍬把石板鉤了出來,這才看到,在石板下面的西邊角落里,有一個碗口粗細的洞口,黑漆漆的,看上去很深,不知道通到哪兒去了。
我心里多多少少還是有點兒不安的,擔心里面真的存有尸骨,那樣一來,就算是我有八張嘴也說不清了,給人家做兒子、當孫子的可能性就成了泡影。
當我往前一步,往土坑里看時,里面并不見尸骨,卻有一張完整的蛇蛻,看上去是那蛇剛剛褪下來的一張皮。
爺爺朝著奶奶喊一聲:“你起來,甭裝神弄鬼了,你過來看看,里面哪有人身上的物件!”
奶奶站起來,走到土坑邊,朝著里面看一眼,臉唰地黃了,她喃喃道:“作死呀,作死呀,一定是驚動哪位大仙了。”說完,閉目禱告起來。
爺爺卻不以為然,說:“哪有啥大仙,是那蛇拿這里當了窩,你看看……看看這邊的洞,肯定連著另一個出口。”
奶奶再次跪了下來,撅起屁股磕著頭。
爺爺不再理她,掄起了鐵鍬,朝著洞口的位置刨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