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不行,我是人,不能無德無信,我都已經(jīng)答應(yīng)他們了,必須得履行諾言。”我嘴唇雖然打顫,但話卻說得硬邦邦。
“他們,他們是誰?”
“我爹,還有我娘。”
“你娘也埋在那地呀?”
“是啊,就是想把它也埋到那邊去。”
小鬼若有所思地想了想,說:“看不出,你還有些血性,那好……那好,我來幫你。”小鬼說著,站起身,往前走了幾步,然后伸出兩只鴨掌一般的手,上下左右比劃了幾下。
果然,死去的老狼就從地面上浮了起來,在小鬼的指引下,一路向北,飄然而去。
我緊隨其后,心里面潮水一般翻涌,這才短短一天的時間呀,變故也太多太快了,真有些適應(yīng)不過來。
更讓自己感覺無著無落的是以后的日子,自己這游蕩在陰陽兩界的詭異生靈又該何去何從呢?
正想著,走在前頭的小鬼說話了,他問還有多遠的路程。
我抬頭一看,已經(jīng)穿越了南山,再走不遠的小道就到了,便把娘的墓地方位指給了他。
小鬼應(yīng)一聲,繼續(xù)往前走,剛剛看到娘的墳頭,他又開腔了,說:“已經(jīng)雞叫兩遍了,我得趕緊離開了,要不然就回不去了。”
我說:“你再幫我一會兒吧,我都不怕,你怕啥?”
他說:“你是陽身,跟我不一樣,我必須要走了。”說完,那個鴨身鬼影隨即消失了。
再看老狼的尸身,已經(jīng)落在了地上,離娘的墳?zāi)惯€有好幾百米遠。
靠,看來鬼這東西就是不靠譜,沒人仗義,這離天亮還還早著,說溜就溜了,純屬借口。
我邊在心里罵著,邊把狼爹的尸身拖到了娘的墳子右邊,再次跪了下來,同一天,同一個姿勢,第二次挖起了墳壙。
或許是因為念及狼爹對我的養(yǎng)育之恩,這一次我把土坑扒得特別深,幾乎都快沒過自己了,連手指都磨破了,流了不少血。
直到東方的天幕上有了魚肚白,我才把狼爹埋了起來,然后跪下來,重重磕了幾個響頭,才起身離開了。
我沒有回那個村子,而是再次回到了狼窩里,站在寒氣逼人的洞穴中,我淚流滿面,放聲嚎哭了半天。
后來有人說,山下的村子那一天沒人敢出門,都以為山上又來了新鬼怪。
哭干了眼淚,我也累得不行了,一頭栽倒在了老狼跟我娘共同睡過的那張獸皮上,足足睡了半日。
睡夢中,我又見到了娘,她聲音柔柔地說:“昨夜里跟你一起來的那個小鬼,當年是被屈死的,怨氣太重,所以成了厲鬼,以后可要小心戒備著點兒。”
我說:“他都幫我忙了,感覺不是太壞。”
娘說:“他跟你來,并不全是為了幫你,還有其他目的呢。”
“其他目的?啥目的?”
“他是來逼債的。”
“逼債?逼啥債?”
“就是你借了他尸身的事兒,他揚言說,要是不給他錢,就收回尸身,真要是鬧騰起來,你可就沒了寧日,如果找了判官,你還真是理虧,搞不好就得還給人家。”
“那我呢?我的尸身呢?”
“你的尸身早就腐爛了,再說了,就算還在,也不能用了。”
“為什么?”
娘嘆一口氣說:“那本來就不是個人身。”
“不是人身?那是什么?”
“兒呀,你就別問了,有些事情說不清,還是混沌著好。”
“可那小鬼要是不依不饒呢?”
娘長吁一口氣,說:“沒事了,娘已經(jīng)幫你了結(jié)了。”
“怎么跟他了結(jié)的?”
娘說:“我給了他錢,一次性把孽緣還清了,他答應(yīng)以后不會再無緣無故糾纏你了。”
我心里一陣泛酸,說:“娘,你在那邊,哪兒來的錢呢?”
娘說:“傻孩子,娘跟小鬼用的是同一種錢,就是紙錢,冥幣。”
“哦,是這樣啊,可……可你都死了這么多年了,也很少有人給你燒紙,哪兒來的錢呢?”
娘說:“我手頭是不多,可有個好姊妹,前幾年死了,就埋在離我不遠的地方,是她借給我的。”
我沉吟了一陣,說:“那好吧,等我安靜下來,就給你多燒紙錢,也好償還給人家。”
娘說:“我這邊就用不著你惦記了,以后你就是那戶人家的兒子了,好好孝敬人家才是正事。”
我說:“都是狼爹逼我過去,其實我自己養(yǎng)活自己就行了。”
娘說:“你還小,不知道活在陽世間有多難,挺過來很不容易的,所以還是借著這身表皮,去給人家做兒子吧。”
我嘟嘟囔囔,一臉的不情愿。
娘又說:“我們化作了鬼魂,是受管制的,冥界的戒律很嚴,搞不好就會被打入十八層地獄,那樣就永世不得超度了,所以沒法幫到你。”
我剛想說什么,娘倉皇閃身,消失了。
看娘的表情,一點都不情愿,她一定是被強行帶走的,我還隱隱聽到了腳鐐的嘩啦啦聲。
“放開我娘……放開我娘……”我驚呼著爬起來,追趕到了洞口。
眼前一切如舊,清清明明,這才知道,或許只是做了一個夢而已。
我擦干了臉上的淚水,啃過了幾個野果之后,便走出了洞穴,朝著那個陌生的村子去了。
昨夜有老狼一路說教,也沒覺得路有多遠,這時候獨步而行,才知道那個村子離得很遠,感覺像有三四十里地的樣子,并且路面坑洼不平,難走得很。
等趕到村口后,看了立在路邊的石碑上寫著“狼山峪”三個字,心里凜然一動,想到,或者自己命中注定就與這個村子有緣。
日掛樹梢的時分,我趕到了那戶人家。
進了院落,看到屋門禁閉,上頭還落了一把鎖。
再轉(zhuǎn)到牛棚那邊,里面也是空空蕩蕩,連老牛也不在家。
我有點兒心灰意冷,坐在門前的石階上,思量著見到新爹娘的情景,把狼爹教給我的那些瞎話反反復(fù)復(fù)背誦了幾遍。
直到日落黃昏之時,一陣踢踢踏踏的聲響傳了過來,猛然抬頭,我看到那頭老牛進了院子。
老牛瞪大眼睛望著我,昂起頭,哞哞地叫了兩聲。
緊隨其后,一個比親娘年輕漂亮的女人走了進來,還站在牛屁股后頭,就愣住了。
那表情,簡直就跟見到了鬼怪一模一樣,面色煞白,兩眼呆直,下巴不停地噏動著。
我站起來,走過去,淚如雨下,撕心裂肺地叫了一聲娘。
女人沒有反應(yīng)過來,我噗通一下雙膝跪地,一連磕了三個響頭,然后撅著屁股,雙手掩面伏在地上,嗚嗚哭了起來。
“你……你是……這……這……”女人不慌亂地俯身拉我,雙手抖得幾乎握不住我的胳膊。
“娘啊,我是你兒呀。”
“你是我兒?”一聽這話,女人松開手,一連退后了幾步。
“是啊,我是你兒啊,我回來了。”
女人瞠目結(jié)舌,臉上沒了半點血色,她竟然膝下一軟,坐到了地上,放聲嚎哭起來:“兒呀,是娘對不住你呀,可娘那樣做,也是被逼的呀,你就饒了娘吧,你都做鬼這么多年了,干嘛又回來嚇唬娘啊……”
“娘……娘……我不是鬼,真的不是鬼。”我解釋道。
“你都死了那么多年了,不是鬼是啥呀?”
“娘,我沒死,真的沒死,你別哭……別哭,聽我慢慢說給你聽。”我爬到了她跟前,攥住了她的一只手,說,“娘,鬼是沒體溫的,你試試我……試試我的手,是不是熱乎著呢?”
女人的手一哆嗦,隨后又大著膽子摸了起來,手心手背摸了個遍,又在我胳膊上掐了一下。
“娘啊娘,你就放心好了,我是人……是人……是你親生兒子回來了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