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點點頭,說:“這回可有指望了。”
正當(dāng)我們熄了燈,躺到炕上睡的時候,突然就聽到外面發(fā)出了呼哧呼哧的異樣聲響,跟在狼洞里聽到的一模一樣。
我懷疑是自己耳朵出了問題,可那聲音明明就在耳旁,窗欞糊著一層薄薄的草紙,不隔音。
我恐慌地爬了起來,抬頭朝著窗口望去,果然見一個黑乎乎的影子倒映在上頭。
那影子看上去雖然模糊了點,但輪廓卻很清晰,看上去就是一只狼,那體態(tài),那架勢,跟山洞里的那只公狼一模一樣。
我倒吸一口涼氣,僵在了那兒。
那狼卻不消停,還用爪子把窗紙戳破了一個洞,一對閃著綠光的眼睛貼在上頭,就像小燈籠懸在那兒,寒氣逼人。
我被嚇得屁滾尿流,摟緊你娘,滾到了墻旮旯里頭。
之后的一段時日里,那狼總是隔三差五的來一次,搞得我天天提心吊膽,恐慌不已。
有幾次,我對著狼影舉起了獵槍,但都被你娘奪下了。
我問她:“你干嘛要護著一條狼呢?它在成心跟我們作對,想攪合了我們的好日子,你知道不知道???”
你娘說:“它是咱們的恩人,你不能恩將仇報?。?rdquo;
男人說:“不是我恩將仇報,是它自找難堪,這樣三番五次地折騰咱,到底為了啥?”
你娘說:“自打回來后,我才明白一個道理。”
我問:“你明白了啥道理?”
她說:“也許它根本就不是一只狼。”
我愣住了,問她:“不是狼?那它是啥?”
你娘沉著臉,一本正經(jīng)地說:“栓子呀栓子,你好好想一想,它要只是一只狼的話,哪里來的那么大的本領(lǐng)?”
我腦袋一大,沒了話說,只得把獵槍收了起來,返身躺到了床上,嘴里仍不消停:“盡胡說八道,明明就是一只狼嘛,還能成啥了?”
你娘不緊不慢地說:“我覺得吧,就算它是狼,那也不是一般的狼,沒準(zhǔn)是一只成仙的狼。”
我不服氣,說:“別胡謅八扯了,狼就是狼,還能成仙?成精?那都是大人拿來嚇唬小屁孩的,你倒是跟著當(dāng)真了。”
你娘說:“那我跟你說實話,你可別害怕。”
我心里一動,牛氣哄哄地說:“我他媽怕啥?”
你娘先把身子蜷成一團,縮到了我懷里,說:“那一天,被妖風(fēng)刮起后,我覺得忽悠悠飛了半天,突然間,一下子就落到了地上,偏偏就落到了那只狼的懷里,是它接住了我,馱在背上就進了山洞。”
我不太相信,問她:“真的假的?你不是說暈過去了嗎?”
你娘說:“騙你干嘛,那時候已經(jīng)醒過來了,進洞之后,我渾身的衣服全都濕透了,還是那狼用它身子把我暖過來的呢。”
“啥……啥……你說啥?”我驚問道,“你是說那狼……那狼它把你摟在了懷里?就像我這樣摟著你?”
你娘說:“可不是咋地,要不是那狼,我一準(zhǔn)就沒命了,要么會被摔死,要么會給凍死。”你娘說著,竟然哽咽起來。
我突然覺得你娘好可憐,就用力摟緊了她。
接下來的一段時間里,那狼就沒了蹤影。直到有一天,王仙姑給你娘診脈,說她懷上了,當(dāng)天夜里,它就再次來了,還帶來了一只七彩的大山雞,放在了院子里。
我心里明鏡似的,知道那雞是給你娘保養(yǎng)身子的。
再之后的日子里,隔三差五,那公狼就會送一些野味過來,有時候是一只山雞,也可能是一只兔子,還有一次,他竟然送來了一條一米長的大魚。
它不再像從前,每一次來,只在院子里弄出一丁點兒的動靜來,算是給提個醒,放下東西后,也不再久留,翻身就走。
直到你降生的那天夜里,它送來了一頭野豬,之后就再也沒出現(xiàn)過。
等你從娘胎里出來,接生婆一看是個毛孩,嚇得夠嗆,就差我去喊來了王仙姑。
王仙姑打眼一看,轉(zhuǎn)身就走。
我扯住她,問她:“嬸子,你咋了這是?”
她一驚一乍地說:“狗日的,那是個雜種,是個狼怪,小小的身子里全是妖氣,還不趕緊扔了,留著他作死??!”
所以我才下了狠心,把你扔到了南山上,我心里想著,如果你真是狼種,那只公狼肯定會收留你的。
果不其然,當(dāng)我把你放在河邊,躲到了樹叢后面,沒過半個時辰,那只老狼就出現(xiàn)了,它像一塊黑云,飄下了山,停在你身邊,朝四下里打量一番后,伸嘴叼起你,飛速返回了山洞。
這樣一來,我心里就輕松了許多,畢竟它是你親爹啊。
可沒過多久,你娘就病倒了,飯不吃,茶不思,日漸消瘦,熬過了五天,就閉上了眼睛,再也沒有睜開。
說到這兒,他停了下來,低頭咳嗽起來。
我冷冷地盯著他,目光卻柔和了許多,說:“娘的死都是因為我,她是想我想死的??!你不問青紅皂白,一扔了事,你現(xiàn)在睜大眼睛看看,好好看看,我像個妖孽嗎?”
他嘆息一聲,搖搖頭說:“是怪我……是怪我,好在你慢慢長大了。”
“可你知道我是怎么長大的嗎?”
“是啊,我也惦記著呢。”
我眼露兇光,緊緊逼視著他,吼道:“我天天吃野果,吃生肉,甚至還喝過老鼠奶,我他媽真成野獸了!”
“對不起……對不起……我該死!我該死!”他說完,猛咳兩聲,一頭栽倒在了地上。
我起身走過去,看他噴出了一口鮮血,把地上的土都染紅了。
人之將死,其言也善。
我心頭一軟,眼睛直勾勾望著他,對著他說:“我也就是說說狠話,其實吧,誰是爹都無所謂,我沒有必要再恨你了。”
他嘴里發(fā)出了怪異的聲響,聽上去毛骨悚然,但嘴角卻扯出了一絲僵硬的微笑。
一陣涼風(fēng)掠過,他面部急劇扭曲變形,雙眼放大,爬上了額頭,嘴唇扯到了左邊的耳根,變得猙獰可怕。
接下來,又呼呼噴出了好幾口鮮血,雙腳猛一蹬,人就直挺挺的了。
不用靠近,我就知道,他已經(jīng)死了。
剛想轉(zhuǎn)身離去,我突然聽到了一個女人的聲音:“兒呀,好在他也算是你爹,趁著尸骨未寒,把他埋了吧。”
是娘,沒錯,那肯定就是娘的聲音。
這時候,天色已晚,夜幕漸漸降臨。
我使出了吃老鼠奶的力氣,把那個不配做我爹的男人拖到了娘的墳前。
本想著讓他與娘合葬的,可腦子里突然就冒出了娘與狼生下我的那些傳言,心里面一梗,便打消了那個念頭。
把他拖到了右側(cè)的空地上,突然又聽到了娘的聲音,她說:“把他埋到左邊吧。”
“為什么?右邊不行嗎?”
“右邊還有用?”
“有啥用?”
“過幾天你就明白了。”
不管是幻覺,還是實情,只要是娘的話,那就必須得聽。我走到了娘的墳?zāi)棺筮?,跪下來,雙手拼命挖了起來。
等到把坑挖好,我起身轉(zhuǎn)到另一邊,拖過已經(jīng)僵硬了的尸首,塞進去,手忙腳亂地把那個本該恨,卻又恨不起來的男人埋掉了。
等我撲打著手上的塵土站起來,長噓一口氣,抬頭望著天上密密麻麻的星星時,突然又聽到了娘的聲音:“兒呀,你也算盡孝了,我足了,知足了。”
我長吁一口氣,回頭一看,竟然看到了娘,她正坐在墳子里面,朝我微微笑著。
明明是陰陽兩隔,我怎么就能看到死去的娘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