警鐘已經(jīng)敲響,一直以來我太低估那個奇怪的女生了,至少這種連環(huán)計我是肯定想不出來的,如果許彬還在,他倒是也許能想出來。
在我沉思之際,外面的太陽已然西墜,屋子里暗淡下來,只有窗戶外的鐵柵欄被夕陽投射出細長的影子,落在宿舍內(nèi)的白墻上。
一片靜謐。
突然,尖銳的聲音嚇得我騰得跳了起來,我思考得太投入,竟然生生嚇出一身冷汗。
幾秒之后,我才發(fā)現(xiàn)嚇到的我原來是宿舍內(nèi)的固定電話。
“喂?”我拿起聽筒。
“方明濤是吧?”對面。
“是。”我說。
“我是小陳,江警官想請你出來談?wù)劇?rdquo;對面說。
“嗯,我知道了。”我說,“馬上就下去。”
我從文具袋里取出透明膠帶和小剪刀,將好不容易拼起來的碎紙片小心翼翼地粘牢,我可不想以后再拼一次。
粘好之后,我將書柜的抽屜取出來,將它也粘在了抽屆的背面,與許彬的橫格紙緊挨著。
到了校門口,門外停著輛警車,小陳警員從駕駛位置上探出手,對我揮了揮。
走近了,發(fā)現(xiàn)江警官坐在副駕駛位上,他用大拇指一指后座,我就拉開車門坐了進去。
我剛坐好,小陳就開車了,他和江警官都沒有說話,臉色倒還算正常。
“咱們這是去哪?”我沒話找話。
“你天天吃食堂,吃膩了吧?反正要找你談話,正好我們也要吃飯,就兩件事一起辦了得了。”江警官說。
我絲毫不敢大意,因為我不知道他們在蘇慧琴宿舍里的搜查結(jié)果,天知道她是否還寫了其他關(guān)于我的事,所以我必須提前想好應(yīng)對方式。
于是我說:“江警官,您早說啊,其實我們食堂里的飯菜也不錯,咱們就在食堂里解決得了,何必還要去外面破費。”
同樣是吃飯,學(xué)校食堂可是我的主場,另外我們學(xué)校的飯菜倒是沒得黑,價格便宜量也足,反正吃不死人就是了,建校這么多年也沒聽說過有誰因為食堂飯菜不好吃而跳樓的。
江警官呵呵一笑,說我們也不是去什么大飯店,就是路邊的小餐館湊合一下就行,大飯店我們也吃不起。
我也陪笑,說H市哪有大飯店,都是打腫臉充胖子的。
其實座山雕陪笑時,我是鄙視他的,不過輪到我自己,臉上也不由自主地陪笑起來。
江警官聞言問道,方同學(xué),你老家是外地的,對吧?
啊,是,我老實地回答,反正他們估計早查過我檔案了,否認有啥用啊。
年紀輕輕,一個人在外面挺辛苦吧,想家嗎?他問。
辛苦啥啊,大家不都是這樣么,我輕描淡寫,因為心里一直有防備,大概猜出他是想和我套近乎,通過言語和關(guān)心來軟化我的心防。
他有一搭沒一搭跟我聊著,而我處處警惕,三思而后說,他如果關(guān)心我,我就往大家身上扯,說大家都這樣,我沒什么特殊的。
三言兩語之后,他也察覺到了我的戒心,說你是不是有些放不開啊,心里有事?
廢話,心里能沒事么!我說,其實剛看見跳樓的,有點反胃……
哦?他說,你不是已經(jīng)第二次看見了么,還反胃?
我干笑著,說第幾次看見,該反胃還得反胃吧?
是么?我剛才在教學(xué)樓那里,看你的表情還挺冷靜的,他盯著我的臉說。
我說,哪冷靜啊,都是裝出來的,其實我心里早慌了。
為什么慌?你認識那女的?他銳利的眼神一閃。
我知道到了關(guān)鍵時刻了,我不清楚蘇慧琴是否還留下了其他寫有我名字的東西,如果有,我卻說不認識,他就會判斷我在說謊,進一步加重對我的懷疑,如果沒有,我卻說認識,那無異于自投羅網(wǎng),拿屎盆子往自己腦袋上扣。
二選一,只能賭嗎?
不過可別小看我,我上車以來的思考與焦慮可不是吃干飯的。
最后,我說:“我看她挺眼熟,但想不起來在哪見過她,都是一個學(xué)校的,也都在同一座教學(xué)樓里上課,大概上下樓的時候見過吧,不過印象不深。江警官,為什么這么問?”
這是我能想出來的最中立的回答,不承認也不否認,最后將皮球踢回去。
江警官說,沒什么,只是因為上次死的那個姓許的同學(xué)是你認識的,所以我想這次死的會不會你也認識。
我干笑兩聲,說江警官你別開玩笑了,我又不是天煞孤星,認識誰誰就死。
不一會兒,警車停下了,停在一家餃子館的前面。
餃子館的店面不大,門臉是通透的玻璃,從外面就可以直接看見廚房里忙碌的做飯師傅,都戴著帽子和口罩,給食客以整潔干凈的印象。
三個人叫了四斤水餃,又要了兩份涼菜。
“方同學(xué),我跟你的同學(xué)打聽過,他們說你自從許彬死后,每天晚自習(xí)結(jié)束后都不會馬上回宿舍,對嗎?”他看著我,語氣平靜。
我正要開口,他又一揮手,說:“先別解釋。另外,還有人向我反映,說許彬死前一段時間里,他也曾經(jīng)每天晚自習(xí)結(jié)束后不回宿舍,那么問題來了,你們不回宿舍,在夜間的校園里干什么?”
我心中一驚,暗叫糟糕,我本以為自己準備很周詳,沒料到他根本沒問關(guān)于蘇慧琴的問題,而是話題一轉(zhuǎn),避輕就重,將我和許彬的異常行為聯(lián)系到了一起。
我首先想到的是,他是從哪知道的,能清楚知道我和許彬晚回宿舍的,應(yīng)該只有我們寢室里的人,嫌疑最大的要屬趙天海。
是趙天海嗎?我無法就此斷定,因為還有其他三個人同樣將我和許彬的回宿舍時間看在了眼里。
普通的答案絕對無法蒙混過關(guān),我必須說出一個他想不到的借口才行。
我壓低聲音,心虛般地看了看左右,探過身子說道:“江警官,那個,我……唉,能不能請你別把我說的話告訴學(xué)校?”
“哦?當然,我保證。我們是來辦案的,對你們學(xué)校的校規(guī)毫無興趣。”江警官看我鄭重其事,同樣壓低聲音說道。
“好吧,”我說,“我就坦白說了,其實我……是繞路去偷看女生宿舍的。”
無法用語言形容江警官和小陳警員此時臉上的表情,就跟吞了只蒼蠅差不多。
“嘿嘿,俗話說,不在壓力中爆發(fā),就在壓力中變態(tài),我發(fā)現(xiàn)很多女生,尤其是上鋪的女生回到宿舍以后換校服都不拉窗簾,正好一飽眼福……”我裝出一副色迷迷的神情說道。
江警官的面色冷了下去,冷聲說:“所以你就半年來每天晚上就去偷看?而且是從許同學(xué)出事以后的第二天開始?”
我點點頭,“緩解壓力嘛,看見許彬從樓上摔下來,摔成那種慘狀,我怕做惡夢,所以轉(zhuǎn)移一下注意力。”
江警官正色說道:“老實說,我們覺得這兩次墜樓事件里有很多疑點,所以我們需要你的幫助。你同學(xué)說,許彬死了以后你就像變了個人,所以我想你也同樣需要我們的幫助,如果你不說實話,我們是無法幫助你的。”
“哦,”我笑了,“怎么幫助我呢?再說,反正最后都是失足墜樓,哪有什么疑點可言?”
面對我話里明顯的冷嘲熱諷,江警官的涵養(yǎng)倒還好,小陳警員坐不住了,他猛然站起來,指著我說:“你,你怎么說話的?”
既然撕破臉皮了,我面不改色,說道:“我實話實說啊,哪一點說錯了,許彬不是失足墜樓么?這可是你們下的結(jié)論啊,請不要半年后就打自己的臉。”
周圍的食客一看警察在這里吵起來了,紛紛掏錢結(jié)賬,趕緊離開了,老板也不敢過來阻止,這家餃子館很快就只剩下我們一桌了。
江警官同樣不動聲色,說:“據(jù)我所知,你和許彬的關(guān)系很普通,連朋友都算不上,為什么他死了之后你卻這么維護他?”
“沒錯,我和他算不上朋友,但好歹是同學(xué),好歹是一張床的上下鋪睡過的,我只知道兔死狐悲,物傷其類,他那天失足墜樓而死,如果我不維護他,可能哪天我也會失足墜樓而死。”我說。
我其實并不想激怒他們,因為這對我沒好處,如果這是個普通的案件,我肯定會老實配合,但問題是就憑他們,能對付得了那神秘莫測的女生么?如果我把真相說出來,他們肯定認為我是神經(jīng)病。
我揪出餐巾紙擦擦嘴,瞟了一眼墻上貼的價格標簽,從兜里掏出我那份錢,放在桌子上。
“如果沒別的問題,我就先走了。我會打的回去的,不用二位送了,再見,希望再也不見。”
我盡量客氣地說道,然后在小陳警員的怒視之中離開餃子館,伸手攔了輛出租。
防備那個女生的暗算就已經(jīng)夠我受的了,我實在沒精力再應(yīng)付警察的盤問。
出租車開到學(xué)校,我交了車費,通過電動?xùn)艡陂T,再次回到校內(nèi)。
下了晚自習(xí),我正慢吞吞地收拾書包,趙天海也沒有離開的意思,看來他今天又想跟蹤我。
就在這時,廣播里傳來聲音,讓各班的班長和各宿舍的宿舍長去教師辦公室,趙天海無奈地看了我一眼,離開了教室。
其實我今天根本就沒打算去校園里巡視,即使是我,連續(xù)遭遇了跳樓、拼紙和警察詢問之后也是會身心交瘁,更何況還學(xué)習(xí)了大半天。
當我有些走神地行走在通向宿舍的主路時,面前出現(xiàn)了一個背對我的女生身影,兩只半長的馬尾辮隨著她的呼吸輕輕擺動著。
她,在等著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