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xiàn)在,打報警電話聲音最大的就是趙潔,我冷眼旁觀,大概猜出了她的想法,跳樓那學生又不是她班上的,報了警就可以看熱鬧了。
趙潔打完電話,一看我立在旁邊,馬上問,方明濤,你認識這女的不?
臥槽!我怎么可能認識,下雨時雨點落你身上,你是不是還認識那雨點?
我說不認識,我去校醫(yī)院輸液,剛離出教學樓她就掉下來了。
在場的老師們目光全落在我身上,一個陌生的老師指著我問,趙老師,這孩子是你們班的?
趙潔說,就是我班上的死孩子,學習墊底兒,特沒出息,整天陰沉個臉,跟別人欠他二五八萬似的。
我不動聲色,反正已經(jīng)被她罵慣了,再罵也無所謂,不過她說的大概不假,這半年來我可能確實每天陰沉著臉吧。
那陌生老師倒被她的激烈言辭嚇了一跳,說趙老師,趕緊讓他去洗洗吧,這一身血了呼啦的,怪嚇人的,我看他眼神也有些發(fā)直,要不讓他去醫(yī)院看看,別是看見跳樓給嚇出病來了。
趙潔厭惡地瞪了我一眼,我在重點班里的學習成績確實是在后半段,不過怎么也沒到墊底兒的地步,走關(guān)系進重點班的又不止我一個人,不過她肯定認為我拖了全班平均成績的后腿,從來沒給過我好臉色。
她說,嚇出病來倒好了,趕緊退學得了,省得在這浪費國家的教育資源。
你聽聽,有當著學生的面這么說話的么?
不過我的心思已經(jīng)根本不在她身上了,在那個奇怪而神秘的女生面前,這個趙潔就像跳梁小丑一樣丑陋可笑,根本不值得我生氣。
我想盡快離開這里去看看跳樓女生嘴里含的紙片上寫了什么,但經(jīng)驗告訴我,我一時半會是走不了的。
大約過了十分鐘,警察與座山雕幾乎同時來到現(xiàn)場。
其實警察早來了,但在校門口被校警給攔下了,硬是攔著不把電動?xùn)艡陂T打開,保安擋公安,夠牛吧?最后警察急了,這才讓保安退開。
看到我的一瞬間,座山雕的臉色很不好,眼神陰晴不定,而警察那邊帶隊的人也似曾相識,正是半年前帶隊來處理許彬案件的警官,姓江,老熟人又聚在一起了。
江警官見到我,愣了一下才認出來,說你不是半年前那個……
我說是,江警官咱們又見面了。
他明顯地皺起眉,上下打量著我,他的目光很銳利,我盡量保持自然站姿,任由他看。
我明白他心里的詫異,一個人在半年內(nèi)以極近距離遭遇兩次跳樓,這恐怕是很罕見的事,不太好用意外來解釋。
后面有一輛救護車跟著開了進來,急救人員下車,開始對蘇慧琴緊急搶救,江警官顧不上和我們說話,先去指揮那邊了。
無關(guān)人員都被轟走,現(xiàn)場只剩下我、座山雕、跳樓女生的班主任,還有幾位警察和急救醫(yī)護人員,他們正在搶救和拍照,其實已經(jīng)沒有搶救的必要了。
跳樓女生蘇慧琴的班主任叫馬玉,不是全真七子里那個馬鈺,她不安地搓著手,眼神四下環(huán)顧,腦門和脖子上全是汗,一看就是心里有事。
我能看出馬玉心里有事,座山雕和江警官當然更能看出來了,座山雕的臉色越來越陰沉,這次跳樓跟上次不同,上次是清晨跑操時人去樓空的宿舍樓下,這次是大白天的教學樓底下,而且這次警察來得也快,根本沒有留給瞞天過海的時間,再加上馬玉的表情明顯是心中有愧,這就讓座山雕格外地擔心起來,不會是班主任馬玉把蘇慧琴逼死的吧?那事情可大條了。
那邊救護車的醫(yī)生宣布確認死亡,江警官交待了幾句,讓手下提取現(xiàn)場證物,自己走了過來。
座山雕陪著笑臉,說江警官,真是對不住,又讓您跑一趟。您看這事,唉,真是家丑不可外揚,學生出了這種事,證明我們的管理工作還不到位,我們一定召集全校老師好好反省,盡量在生活和學習上更多地關(guān)心學生……
江警官一擺手,制止他的廢話,問我,你叫什么名字來著?
我說,方明濤。
他問,你又是目擊者?
我點頭,這事想否認也否認不了,說算是吧,其實我什么也沒看見,一出教學樓她就掉下來了,我連她從哪層樓掉下來都不知道。
江警官盯著我的眼睛,似乎是想看我說的是真是假,我毫無畏懼地與他對視,我說的本來就是真的,何懼之有?
他盯了我一會兒,大概沒發(fā)現(xiàn)我有什么心虛的表現(xiàn),便又抬頭打量這幢教學樓。
這座教學樓共有六層,我也抬頭,發(fā)現(xiàn)好多靠窗的學生正把臉貼在玻璃上,向下看我們。
座山雕一看,大怒,扯著嗓子沖上面吼道:看什么看,還不趕緊學習!你們家長把你們送到這來是讓你們看熱鬧的?
大部分學生一吐舌頭,縮回了腦袋,不過還有一些學生仍在偷看。
座山雕又陪笑說,江警官,讓您見笑了,不過您一百個放心,我們這的學生都沒有手機,不可能把照片傳出去,一定不會給咱們H市抹黑。
江警官沒有理他,又問馬玉,你是?
馬玉膝蓋發(fā)軟,腿肚子直轉(zhuǎn)筋,惶恐地說:我……我叫馬玉,是高三6班的班主任,這……這死丫頭是我班上的學生,叫蘇慧琴……
還沒說完,她撲通一聲就跪在了江警官面前,叫道:警察先生,這真不關(guān)我的事啊,這死丫頭違反校規(guī)搞對象,我就說了她幾句,她就跳樓了,我發(fā)誓我沒動手,真不關(guān)我的事啊,這死丫頭心理素質(zhì)太差,又不服管……
我面無表情地聽著,盡量不表現(xiàn)出感興趣的樣子,因為江警官的眼神仍不時地瞟向我,似在觀察我的神情。
馬玉還沒叫喚完,座山雕就氣得從后面踢了她一腳,差點把她一腳踢倒在地上。
馬玉驚叫一聲,抹抹眼淚,淚眼朦朧地回頭問,孫主任,您……您干嘛踢我?
座山雕那半禿的腦袋都快起火了,腦門上噌噌地冒油,但當著江警官的面又不好直說,只能語氣僵硬地罵道:你不會好好說話啊,一邊哭一邊說,像什么話!
其實我明白,這馬玉經(jīng)驗不足,江警官還沒問,她就不打自招,明說自己剛剛罵過蘇慧琴,而且聽她這語氣,沒準兒還動手打了蘇慧琴,這下學校就不能撇清關(guān)系了,更不可能以“失足墜樓”來結(jié)案了。
江警官也是面無表情,說孫主任,你別嚇唬她,她愿意怎么說就怎么說,來,小張,小陳。
江警官沖后面兩個警員招手,兩個年輕警員趕忙跑過來。
他對兩人說,小張,你給這位馬老師單獨做一下筆錄,小陳,你給這位方明濤同學做一下筆錄。
姓江的這位警官這是看出有座山雕在場,對我和馬玉有心理壓力,于是想把我們分開,以得到真實的筆錄,說白了就是怕我們串供。
座山雕的太陽穴嘣嘣直跳,但沒辦法,只能任由兩名年輕警員將我和馬玉帶走,我聽到他在后面說,江警官,咱們別在這站著了,眼看都秋天了,這天還挺熱的,要不咱們?nèi)ノ肄k公室里坐坐,學生家長剛送一小盒珍品大紅袍,嘿,好像是上萬塊錢一克,我還沒開封,正好請您嘗嘗,品鑒一下。
江警官說不用了,咱們還是去蘇慧琴的宿舍看看吧。
座山雕還說了一些什么,但我沒有聽到,被那個叫小陳的警員帶到了警車旁邊做筆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