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外公說，我這條命是馬煙槍以命換命換來的，為了救我，生生折了馬煙槍兩百年壽命。倘若不是為了保住我這條小命，馬煙槍至少得再活一百多年。這事兒，也是在我成年以后，才聽我外公說起的。

這馬煙槍原來叫馬敬之，因為平日里很少與人接觸，與他同齡的老人們又都去世了，所以鮮少有人知道他本來的名字。我外公我爸媽他們原以為馬煙槍是性子怪癖，不喜歡與人接觸，直到馬煙槍走的時候他們才知道，馬煙槍不與人接觸是另有緣由的。

聽了我外公的話以后，馬煙槍沉默了許久，最后還是答應(yīng)幫忙驅(qū)鬼。

馬煙槍走了以后，我外公才知道我招惹上的那個女鬼，普通道士根本壓不住，就是把我放寺廟養(yǎng)，也只是暫時的。時日久了，她還是會找上我，不取我性命絕不善罷甘休，嚴(yán)重一點兒，可能會連我外公，甚至整個馬家村村民的命一起搭上。

于是當(dāng)天夜里，馬煙槍便開壇作法。只是，這回作法不是在我家里。而是在后山那孤墳前。那會兒天氣稍微轉(zhuǎn)涼了一些，夜里冷得很。我爸給我穿了件厚麻布衣裳，抱著我跟著我外公和馬煙槍一路往后山去。

“小順哥?。?rdquo;剛上后山就是一陣陰風(fēng)陣陣，方才來的路上還鬧著要吃東西的我，一上山就指著前頭的空蕩蕩泥巴路興沖沖的喊道。

當(dāng)時可給我爸嚇得不輕，因為我口里的小順哥早在幾個月前就因為腎癌去世了，據(jù)說是他本來還能活的，結(jié)果他媽舍不得錢，死活不肯給他換腎，導(dǎo)致小順哥年紀(jì)輕輕的就死了。

村里人說，小順哥死的時候把他媽的手都給掐紫了。他是含恨而終的！這樣死的人，死了一般那可都是厲鬼。

我爸自然是嚇得不行了，馬煙槍見我爸嚇得都快尿褲子了，便對著前頭揮了揮手，撒了些紙錢，嘴里嘰里咕嚕的念叨什么：“收了錢，行個方便……”

俗話說，有錢能使鬼推磨，馬煙槍那么一撒紙錢，周圍的溫度還真不如剛才那么低了。

馬煙槍說，這個世上枉死暴死的人多了去了，馬家村的后山古往今來不知埋了多少人，雖然隨著時代的變遷，那些尸骨早已化作了一抔黃土，但有些枉死的人，靈魂依舊會在這里停留不去。只是他們不像沈世柔有了害人之心，所以不必太過害怕。

我爸聽完以后這才放下心，抱著我繼續(xù)前行。我外公和馬煙槍走在前面，馬煙槍年紀(jì)雖然大了，走起路來卻要比我爸和我外公都要穩(wěn)當(dāng)。幾個人一路走到那座孤墳前。

說起來挺嚇人的，剛走到孤墳前面，我就瞧見一個穿了藍(lán)色旗袍的女人站在那里。臉燒的稀巴爛，眼珠子都掉出來了，腦袋上的頭發(fā)稀稀疏疏的，活生生的就是一個禿頭。兩個沒有眼珠子的黑窟窿像是在看著我，一點兒也不像小順哥那么和善。

畢竟那會兒我只有五歲，平時見了我那個長得有幾分像徐錦江的姑父都會嚇得哭，更別說是燒的稀巴爛的女鬼。于是還沒等我爸走近，我就哇的一聲哭了。我一哭，那張黑黢黢的鬼臉立刻露出陰森森的笑容，那個笑容，我到現(xiàn)在想起來還毛骨悚然的。

當(dāng)時更是嚇得厲害，哭著喊著要走。我爸他們一見我這動靜，自然就明白了是怎么回事兒。我爸一邊安撫我一邊問馬煙槍：“煙槍爺爺，我家娃咋哭成這樣！是不是……”

“別說話！”馬煙槍滿面冷肅，厲聲打斷了我爸爸，迅速從兜里掏出一串兒銅錢嗖嗖的就往前頭扔。

那銅錢看起來很古老，不像是清朝年間的，我那會兒年紀(jì)小，也記不清是哪個朝代的。只記得那銅錢一飛出去，恰好就落在女鬼的腳下。女鬼很明顯的往后退了一步，緊接著馬煙槍又掏出一張符紙，嘴里叨叨的念了一長串不知什么玩意兒，我的耳邊立即就傳來女人的凄厲而尖銳的叫聲。

我嚇得趕緊縮我爸懷里，我爸也被嚇得抖了兩抖，顯然是聽到了那個聲音，轉(zhuǎn)過頭去與我外公面面相覷。過了大約幾分鐘的時候，那個聲音才逐漸消失，我回過頭的時候，女鬼原來站的地方已是空空如也。

馬煙槍掃了掃四周，緩緩走到墳?zāi)垢?，對著漆黑冷聲道?ldquo;沈世柔，我知道你死的慘！可那也是你自作孽不可活，當(dāng)年我娘留你一條活路，本是希望你能早日投胎轉(zhuǎn)世，不想你不但不知悔改，還變本加厲！謀害起了尚未成年的孩子！”

“倘若你再敢放肆，我便刨你墳?zāi)?，用桃木釘子釘穿你的腦袋，再砍下四肢頭顱用火燒成灰！扔進(jìn)你糞坑里，叫你永不超生?。?rdquo;

這種驅(qū)鬼的法子，據(jù)說是最惡毒的一種，雖然能將鬼驅(qū)除，自己卻也會反噬，今生沒有反噬，到來生也會應(yīng)驗在身?？傻彩枪矶紩ε逻@種道術(shù)，尤其是道行高深的道士來實施這種道術(shù)，鬼可以說是被整的魂飛魄散。

沈世柔猖獗，也怕魂飛魄散，立即現(xiàn)了身，只是我還未來得及看清她，便覺一陣涼意深入骨髓。我爸說，我是讓沈世柔給附身了。

他當(dāng)時正抱著我，我臉上的神情忽然就變得凌厲，面色也隨之變得慘白，活像是個木頭人一般，把腦袋轉(zhuǎn)過去看著馬煙槍。同樣發(fā)白的唇，一張一合的發(fā)出的竟是女人的陰冷的聲音：“是我自作孽？明明是那馬家人作的孽?。∶髅魇邱R家村那幫忘恩負(fù)義的白眼狼作的孽！”

我爸當(dāng)時嚇得是夠嗆的，但他不敢動，就那么抱著我，呆呆的盯著馬煙槍。我外公稍微要冷靜一些，然而依舊是緊張的。

唯有馬煙槍已然從容，冷著一張臉，語氣冷厲的對附在我身體里的沈世柔道：“當(dāng)年你不能為馬家生下子嗣，還謀害馬家子嗣，與人私通，使馬家蒙羞！難道不是你罪有應(yīng)得！我娘知你死得慘，放過你一回，不想你如今還要回來害人！你若再如此執(zhí)迷不悟，休怪我不客氣！”

聞言，沈世柔冷笑：“我與人私通？我沈世柔對他馬子衡忠心耿耿，一心為他馬家付出！一心為這馬家村付出！可是呢！僅憑那卑賤的狗奴才幾句瞎話，憑著馬家村那幫白眼狼幾句謠言，他馬子衡就任由他娘要了我的命！我死后他不是不知情，可他非但不替我報仇，還帶著那個賤婢遠(yuǎn)走高飛！！”

沈世柔越說越激動，聲音尖銳刺耳：“他以為，走了就能逃么？逃不過！姓馬的一個也逃不了！包括你！馬敬之！你想要我永不超生，你自己也別想好過！這個小孩兒也得死?。?rdquo;

馬煙槍是葉秋雪的兒子，本也是宅心仁厚之人，若非萬不得已，他也不想讓沈世柔永不超生。一聽沈世柔說了這番話，馬煙槍頓生疑惑：“你是說，你是冤枉的？”

沈世柔沒有說話，只是用陰冷的目光看著馬煙槍。這欠債還錢，若是欠了鬼的債也是一樣要還。馬煙槍自小聽他娘葉秋雪的訓(xùn)誡，時時銘記于心。

默然半響，一改方才的冷厲，語重心長道：“沈世柔，既然你是冤枉的，到了地府閻王爺自然會替你主持公道。再說，那些害過你的人，怕是如今都早已不再人世了?，F(xiàn)下這馬家村活著的都是一些不知當(dāng)年事的后生，你又何苦要再作孽？”

“他還活著，我能感覺到……”沈世柔空洞的聲音里透著一股凄涼和怨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