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嫂子的墳頭還沒長草,這種光禿禿的新土墳頭總是讓人感覺到一絲不大自在。回想著姜嫂子的生前種種,特別是她死前那一晚和我的糾纏,我心里就有一種說不出來的滋味。
姚二叔默默地?zé)堝X,看得出他的痛苦之情絕不亞于我。
哎,這也難怪,姚二叔本來就是善良的人,他對他的那套本事又深信不疑,現(xiàn)在姜嫂子死了,他自然是把責(zé)任全都算到了自己的頭上。
姚二叔不說話,我也不主動出聲,也許他這樣給死者燒一些紙錢心里會好過一些吧。
紙錢發(fā)出的藍(lán)色火焰在姜嫂子的墳頭前跳躍,一陣山風(fēng)過來,帶著火星的殘紙被吹散在一旁。姚二叔只手去將錢紙歸集,我卻聞到一股惡臭從旁邊飄了過來。
嗯,是大便的臭味,只不過是特別臭的大便。
我順著臭味飄來的方向一看,只見幾小堆大便堆在姜嫂子旁邊的一個長滿了長草的土堆上。在土堆前面,立著一塊殘破的石碑,依稀可以看出那是一塊墓碑。
我知道,這土堆其實是一冠老墳。小時候我和姚二叔的兒子比誰的膽量大,我們經(jīng)常來這塊墳地。我們曾辨認(rèn)過這塊墓碑上的字。因為時間久遠(yuǎn),上面的陰文很多都?xì)埲辈蝗?,我們?dāng)時只大致知道墓碑上寫著的是一個國民黨的士兵,好像姓張,立碑的時間是1944年。
我們村附近從來就沒有打過仗,我們很奇怪為什么這里會葬得有士兵,曾問村里的老人,他們說那個士兵是在炸藥王廟的時候死的。至于為什么炸一個廟子還死了人,這個他們就不知道了。
聞著這一股惡臭,我有些厭煩,這拉屎的人也太他媽缺德了吧。那么多地方不拉,非要跑到這冠墳頭上來。并且看這樣子,還不止拉了一次。
紙錢燒完,我和姚二叔在姜嫂子的墳頭又磕了幾個頭,然后才慢騰騰往回走。
路上,姚二叔終于開口了,他嘆著氣道:“劍杉,還是怪我沒有把你爺爺?shù)谋臼聦W(xué)好啊。”
我安慰他道:“我爺爺?shù)拿麣夂孟癫豁懥涟桑f不定他還沒有你的本事大呢。”
姚二叔提高聲音道:“胡扯!名氣響就是本事大嗎?”
姚二叔的話不無道理,并且我也不想過于貶低我故去的爺爺,一時無言以對。
過了一會,姚二叔又嘆了口氣,說道:“你爺爺當(dāng)年除了在鬼窩上修煉,據(jù)他講他還在附近找到了一個陰氣更濃的地方。只不過他說那地方實在兇險,所以一直沒有告訴我具體地點。哎,后來我疏忽了沒有再問,要不然我也可以去那里再修煉修煉的。”
我心想我們這里就數(shù)鬼窩那里的鬼怪傳言最多,按姚二叔他們這些陰師的理論,附近應(yīng)該沒有比那里的陰氣更濃了吧。不過他這么說,我也不想和他爭論,于是就這樣聽著。
“有時間的話,你應(yīng)該看看你爺爺留下來的那些書。哎,我是不認(rèn)字,要不然的話我的本事也不會像現(xiàn)在這么差。”姚二叔道。
我爺爺?shù)拇_有幾本書留下來,我父親雖然不看,但是卻一直當(dāng)成寶貝。我記得小時候我還偷偷地拿了一本出來,不過看不出有什么稀奇之后就撕了好多頁折紙飛機(jī)扔了。為了那事,我還被我父親打過呢。
“嗯,我曉得。”我說。
“你娃不要口是心非。”姚二叔道,“我雖然沒有讀過書,但是卻曉得你們在學(xué)校學(xué)的基本上都是西洋人傳過來的道理。哎,老祖宗留下來的東西,用西洋人的道理當(dāng)然解釋球不通。”
我愣了一愣,沒想到姚二叔還能講出這么富有說服感染力的后半句話,答道:“嗯,取其精華去其糟粕嘛,古為今用,洋為中用,反正大家取長補(bǔ)短,現(xiàn)在也不分西洋不西洋的。”
姚二叔突然笑了一笑,說道:“你說的那些話我是聽球不懂哦,我說的話你自己去掂量吧。”
自從姚二叔和我拜了姜嫂子的墳后,他有半個月沒有再出家門。直到有一天,他生了病,并且還病得不輕,我把他送到了鎮(zhèn)上的醫(yī)院。
在醫(yī)院照顧姚二叔期間,我老是聽到姚二叔在夢中囈語,雖然他說得含混不清,但是我卻聽得明白。他說的都是學(xué)藝不精、害死了人之類的話。我知道這是因為姜嫂子的死還一直梗塞在他心頭,看來他是很難放得下這個心結(jié)。
我肯定不信姜嫂子的死是姚二叔造成的,但是姜嫂子的確死得蹊蹺,用正常的邏輯很難想得明白。我也經(jīng)常揣測姜嫂子的死因,雖然不至于往鬼魂方面想,但是我還是覺得李大婆、小藍(lán)、姜嫂子她們?nèi)说乃烙兄撤N神秘的聯(lián)系。
我的個性其實有時候也挺執(zhí)拗的,越是想不通的事情越是喜歡去想。再說,我不信姚二叔那一套,但現(xiàn)在姚二叔心結(jié)難解,所以我很想找到姜嫂子真正的死因讓他釋懷。
“無論如何,我都要把這個事情弄個明白!”那天晚上,當(dāng)我又聽到姚二叔痛苦的囈語時,我暗暗下了決心。
姚二叔這一病,差不多用了一個來月才勉強(qiáng)好轉(zhuǎn)。期間,他的兒子,也就是只比我小幾天的發(fā)小姚文星幾乎每天都會給我打電話。只是姚文星這段時間工作正忙,實在抽不出時間回來,他在電話中知道他父親暫時沒有生命危險,所以就沒有回老家。
不過,當(dāng)姚二叔勉強(qiáng)好轉(zhuǎn)后,姚文星便拜托我把他父親送到他的工作地魔都去。說是那邊的醫(yī)療條件好,他這個做兒子的難得盡孝,這一次要幫他父親好好的全面檢查一下身體。
說實在話,我是不想出遠(yuǎn)門的,并且姜嫂子的死因也沒有搞明白。但是現(xiàn)在除了我,姚文星也沒有更好的人拜托,我也找不到拒絕他的理由,所以只好答應(yīng)了他。
至于探查姜嫂子死因的事,我心想一時半會也弄不明白,好在時間多的是,以后回來再慢慢查。
姚文星一天到晚打電話催我們出發(fā),他本來是打算幫我們訂飛機(jī)票去,但是姚二叔怕坐飛機(jī),后來只好買了火車票。我是第一次出遠(yuǎn)門,出門前自然沒有少聽母親的叮囑。
我們老家離魔都有2000來公里,路雖遠(yuǎn),但是坐上火車后一路上挺順暢的。不過姚二叔似乎連火車也坐不習(xí)慣,他有病,路上可沒把我少折騰。
我和姚二叔坐了一天一夜的火車后,早上七點多鐘的時候車到石頭城火車站。石頭城離魔都只有300公里多一點,我本以為旅途很快就要結(jié)束,但是姚二叔突然說不舒服,不肯再坐火車,非要和我下車去改乘汽車。
我見姚二叔一副難受的樣子,只有依他。下車后我問別人在哪坐長途汽車,由于不習(xí)慣改口說普通話,我一連問了好幾個人才找到長途汽車站。
坐上長途大巴,車上了高速公路后我不由暗叫“倒霉”。原來單向四車道的高速路上擠滿了各色各款的汽車,汽車流動緩慢,別說高速,就是連正常速度的一半恐怕都達(dá)不到。
大巴慢慢地開了一陣,前面突然又堵了起來。我很是不耐煩,忍不住抱怨了一句。
也許是我的家鄉(xiāng)口音與眾不同的緣故吧,我周圍的人都朝我看。我左手邊的一個中年婦女只與我隔開一個過道,她笑瞇瞇地看著我,笑道:“小伙子,第一次出遠(yuǎn)門???”
這位大姐面容挺和善的,表情也沒有半點兒譏笑的味道,我“嗯”了一聲,算是回答。
“這幾天高速公路免費,汽車不堵就不正常了。”她說的是普通話,但是發(fā)音也不怎么標(biāo)準(zhǔn),不過音調(diào)沒有我那么平板。
我自知普通話說不好,不想多說,只點頭回應(yīng)??墒沁@個大姐挺健談的,也許是堵車無聊,也許是她覺得我剛從山村出來有些稀奇,老是向我問這問那。
我沒有辦法,只好硬著頭皮夾著舌頭說普通話和她聊。畢竟是頭一回說普通話,很多發(fā)音都是錯的,但是這位大姐沒有笑話我,只是在我發(fā)錯了音并且她不理解的情況下才,她才用她認(rèn)為正確的發(fā)音重復(fù)我的話一次,以避免誤聽。
這位大姐不笑話我的發(fā)音,可是坐在她前面一排的一個女子就不一樣了。那個女子在我斜前方,我看不清她面容,不過從側(cè)面可以看出她是一個年輕女人。有幾次我發(fā)錯了音,我看見她捂住嘴巴身子在拼命的抖動,不用猜也知道,她肯定是覺得我的發(fā)音很滑稽了。
大巴又動了起來,那位大姐終于不和我聊了。我坐了一天一夜的火車,又被姚二叔折騰,說實在的,身體很是疲倦。不知不覺中,我就靠著座椅睡著了。迷迷糊糊中,有一次我感覺車子停了下來,然后有人下車,我困得緊,也沒有去理會。
睡著睡著,我突然被尿憋醒。睜開眼一看,汽車還在高速路上開,車速還是慢,路上車還是多。我看了一眼旁邊的大姐,只見她在閉眼小憩,姚二叔在我旁邊也睡著了。
我憋得難受,坐立不安,起身走到司機(jī)身邊問他還有多久才到站。司機(jī)對我的態(tài)度不怎么友好,只說還早呢。
我回到座位又憋了一陣,實在憋不住了,我只好又去找司機(jī),說我想小便,請他停一下車。司機(jī)不肯,我又懇求幾次,沒想到司機(jī)一下火了,大聲道:“剛才專門把車開到服務(wù)區(qū)讓你們解手,你不去,現(xiàn)在倒好,知道要撒尿了,高速路上能隨便停車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