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到炸藥的響動之后,其他村民蜂擁而至,把整個明妃主墓圍繞的水泄不通。伴隨著挖掘工作的進(jìn)行,大家早就形成了一個共識:但凡需要動用炸藥的墓穴,肯定寶物遍地。
在場眾人都不想錯過大發(fā)橫財?shù)暮脵C會,你擠我我擠你,各不相讓,硬是把寬約兩尺的狹窄墓穴通道圍堵的進(jìn)退兩難。此時沒有人注意到,墓地上的陰霾氣息越發(fā)濃厚了。
鄉(xiāng)政府和縣文物局的工作人員齊聲大喝:“都給我讓開!”
已經(jīng)陷入狂熱的村民無人肯聽。
在場維持秩序的鄉(xiāng)派出所民警迫不得已,只能鳴槍示警。在槍聲的恐嚇下,心有不甘的村民這才緩緩?fù)顺瞿寡ā?/p>
就當(dāng)眾村民鬧哄哄退出墓地的時候,最先進(jìn)入墓穴的那波人幾乎是哭著喊著爬將出來。當(dāng)他們見重見陽光的那一刻,所有人都失控了,一個個胡子拉碴的大老爺們哭的就像是還在吃奶的孩子,完全的彷徨無助,口中不停的重復(fù)著:
“大紅棺材……”
“會吃人的花……”
“已經(jīng)有三個人死掉了……”
這波人是挖墳掘墓隊伍中意志力最為堅強的一伙兒,從來沒有他們不敢進(jìn)入的墓地,從來沒有他們不敢觸碰的尸體,可就在今天,就在眾目睽睽之下,他們肝膽俱裂丑態(tài)百出,屎尿具下者比比皆是。
此時墓地中的陰霾氣息越發(fā)濃厚,眾人仿佛聽到墓地中反復(fù)回蕩著一個聲音:不行,還是不行……
在場眾人,你看我我看你,眼中均有恐懼之色,看來不止一個人聽到了這個詭異的聲音,包括我父親在內(nèi),幾乎所有都嚇炸了頭皮,紛紛作鳥獸散。
最先進(jìn)入墓穴的那伙人更是連滾帶爬,跑的比兔子還快。
等父親回到家中的時候,仍舊驚魂未定,母親不無擔(dān)憂道:“怎么了?”
父親的臉色很難看,可他什么都沒說,只是遞給母親一個小布袋。里面裝的不是得自墳?zāi)怪械呐阍崞?,而是他賣出陪葬品之后換來的鈔票。
自從平墳建立集市開始之后,村里多出來許多買賣人,以極其低廉的價格從村民手中購買挖掘所得。那時候的村民沒有文物概念,一個放在現(xiàn)在能賣幾百萬甚至上千萬的青花瓷,也只換得十幾塊錢而已。
對于飽受貧困折磨的村民來講,十幾塊錢已經(jīng)是他們想象力的極限,我父親也不例外。他今天挖到兩個青色小碗,一共賣了30塊錢。這是我見過的最大一筆巨款。拿著巨款的母親卻很不開心,她對父親說:“明天別去了。”
父親點點頭,抽出其中的兩塊錢說,“我去找明子喝點酒。”
明子是我家的左鄰居,按輩分只能和我稱兄道弟??筛赣H這人把輩分看的很淡,從來不以長者自居,整個村里就他倆關(guān)系最好。
母親知道父親的心情不好,生怕他喝多了,在父親走出去兩個小時以后,對悶在屋里的我說:“去看看你爸。”
我的心情也很不好,身上還有傷,更怕父親醉酒之后抱著我又哭又笑,反復(fù)念叨什么“我也不想打你”之類的胡話。但是母親已經(jīng)發(fā)話了,我就不得不去。這時的我是矛盾的,既感覺愧對父親,又感覺無力幫他。
等我敲開明子哥的大門之后,他家的小獨苗狗蛋率先跑了出來,一邊跑一邊對我說:“你爸喝醉了,趴在桌子上哭呢。”
我心中煩躁,沒好氣道:“小屁孩知道個啥,少在這里胡說。”
狗蛋狠狠瞪了我一眼,撅著嘴嚷嚷道:“我都八歲了,哪里小了?!”
明嫂從屋里走出來,笑道:“瓶子,別理他。”其實我的小名叫做平子,可鄰里們都喊我:“瓶子”,在抗議無效的情況下,只能聽之任之。
進(jìn)屋之后果然發(fā)現(xiàn)父親趴在桌子上哭,無聲抽噎,肩膀聳動。不等我上去勸阻,明子哥一巴掌扇在我腦門上,酒氣沖天道:“打死你個混球!”
明嫂趕緊把我拽走,小聲道:“你哥就是這個臭脾氣,他是氣你害的你爸破了堅持多年的原則。讓他們鬧一會兒就好了。”
我低頭道:“本來就是我不好。”
明嫂見我神色沮喪,搓著手說:“別想太多,以后長點記性就好。”
我連連點頭。
狗蛋在一邊刮著臉蛋笑話我:“羞羞羞,這么大人了還要哭哭啼啼的。”
我哪里有哭?只是眼眶有些濕潤而已,恰好被這小兔崽子看到。明嬸一腳踢在他屁股上:“大人說話沒你小孩啥事,給我滾一邊去。”
狗蛋平白無故吃了一腳,躺在地上撒潑,明嬸置之不理。這小子哭了一會兒感覺沒意思,自己拍拍屁股起身走了,出門之前對我說:“一會讓你好看。”
小孩子說話而已,誰會當(dāng)真?
半個小時以后,我把父親扶回家中。等我和母親手忙腳亂的把他安頓好之后,狗蛋端著個大碗走進(jìn)來,碗里擺著白面面條,上頭漂浮著暗黃色的條狀物,看上去就跟野蘑菇差不多。
狗蛋對母親說:“我媽怕瓶子哥餓肚子,給他煮了碗面條。”
我提醒這小子:“按輩分你得喊我一聲叔叔。”
狗蛋伸了伸舌頭:“我呸!”不等我抬手打他,這廝轉(zhuǎn)身就跑。
母親掃了一眼鍋沿上的面條,把已經(jīng)拿出的兩副碗筷悄沒聲的改作一副,說“我已經(jīng)吃過了,你吃吧。”
那個年代,就我家的條件而言,白面是稀罕物,只有逢年過節(jié)才有的吃。一般來講,我們家吃的面條都是白面和雜糧的混合物,粗糙,不易入口。相對而言,狗蛋家更加富裕,只因他父親有一手駕駛技術(shù),可以給鄉(xiāng)里人開拖拉機運貨。那時候能當(dāng)司機也是許多人艷羨的肥差。
香噴噴的面條擺在眼前,我想讓母親也嘗嘗鮮,可她堅決不吃,我只好獨享美味。不知是太久沒吃白面的緣故還是其它,我總感覺這碗面條有點怪,吃起來酸酸的,難道是明嫂放了醋的原因?
美味入口來不及多想,三兩下我就把面條吃個精光,順路把湯也灌進(jìn)肚子,還拿舌頭舔了舔碗邊兒上的殘渣。白面來之不易,一點兒也不能浪費。
吃面的時候母親看著我,臉帶苦澀,她在埋怨自己沒有本事,不能讓兒子頓頓吃上白面,導(dǎo)致十六歲的大小伙子瘦的跟麻桿一樣。
我看不到母親的臉,無法得知她糾結(jié)的內(nèi)心,只管摸著鼓漲漲的肚子說:“飽了。”
母親點點頭:“給你嫂子把碗送回去吧。”說話時臉上無悲無喜,只有一絲落寞,看的我心頭一跳,仿佛剛剛吃下的白面面條都沒有那么香了。
等我來到明子家還碗的時候忍不住多了一句嘴,“嫂子,你家的醋也太酸了。”
明嫂一頭霧水道:“什么醋?我沒在面條里放醋呀。”
我撓撓頭,“或許是野蘑菇的原因。”那蘑菇黃不拉幾的,一看就不是新鮮貨色,有些酸味也正常。
明嫂更加疑惑了,皺著眉頭說:“我也沒在面條里放蘑菇呀,只拿蔥花爆了點油渣放在里面。”
這時狗蛋在一邊偷笑,我立刻感覺到情況不對,莫非這小子給我使壞了?!
不等我把疑慮問出口來,卻見這小兔崽子捂著肚子在炕上打滾,一邊打滾一邊大笑道:“哈哈,墳地里長出來的蘑菇好不好吃呀?”
我擦!這小子居然把墳地里采來的蘑菇放我的面條里了?天知道這蘑菇是不是棺材板上長出來的?我立刻跳將起來,沖出屋門使勁摳嗓子眼,試圖把剛剛吃下的蘑菇吐出來。一番折騰之后,面條倒是吐出來不少,可是蘑菇蹤影皆無。
明嫂和我都慌了神,也顧不上責(zé)備始作俑者狗蛋,拽著我往村醫(yī)務(wù)室沖去,匆忙的連我父母都來不及通知。
那個年代的醫(yī)務(wù)室徒有其名,我們村的赤腳醫(yī)生獨自坐鎮(zhèn)。此人的醫(yī)術(shù)如何我是不知,糊弄小孩子倒是一把好手。每每用各種稀奇古怪的故事把小孩子們嚇得乖乖吃藥。我從小被他沒少恐嚇,不曾想成年之后還要落在他手里。
赤腳醫(yī)生詳細(xì)詢問完蘑菇的形狀之后臉色大變,一個勁兒的把我往門外推。明嫂生怕我中毒身死,一下給他跪在地上。
已過花甲之年的赤腳醫(yī)生眼淚都快流出來,撲通一聲也跪下了,幾乎是哭著說:“明家媳婦你饒了我,實話和你說吧,那玩意是死人花,千年難見。但凡沾染到這個玩意的人,就沒有一個活下來的!就算你打死我我也不敢給瓶子看病,求求你們快走吧。”
明嫂認(rèn)為他在推搪,越發(fā)認(rèn)為我病情嚴(yán)重,不住的給赤腳醫(yī)生磕頭。
赤腳醫(yī)生渾身顫抖,哆哆嗦嗦道:“能說的我都說了,你還給我磕頭作甚?這是折我的壽呀。”他爬起身來躲在一邊,很快又撓了撓頭,急匆匆返回醫(yī)務(wù)室,背起行醫(yī)匣子轉(zhuǎn)身就走。腳步利索,人走如風(fēng),根本不像是一個年過花甲的老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