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次我三叔準備好東西之后,就往我邊上走,先是拿手推我兩下,不管我醒不醒,他下一個動作肯定是用手指頭往我身上點一下。我被他點完之后,眨眼功夫就能睡著,而且一覺睡到天亮。等天亮之后,我再想找他昨晚做的東西,肯定找不到了。
就有一回,我無意中看見房子后面扔著一個被攔腰砍成了兩截的泥人兒,那小人眼睛下面還掛著兩道紅印,就跟眼眶里淌出來的血差不多。我剛想撿起來仔細看看,我三叔就上去一腳把泥人踩了個稀碎。踩完之后,他還特意往上面碾了幾腳……
有很長一段時間我都在懷疑,我三叔是不是半夜三更的把小人做好,早上天亮之前再給毀了。不過,我一直都沒敢問他。要是讓他知道我偷摸著看他干什么,準沒好果子吃。
我八歲那年,我三叔的一個朋友,叫歪嘴的,過來找他,說是要讓他接一筆大生意。一開始我三叔死活不同意,說那是缺德的事兒,做完了是要遭報應的。兩個人為著這事兒還大吵了一架。后來,歪嘴拿出以前的人情逼三叔,三叔才算勉強同意了。帶著我住到了那個東家“趙老板”的祖墳邊上。
我倆住在墳地邊上那幾天,我三叔非說要給我去火,天天用銀針扎我的手指頭放血,每次還都把放出來的血用一個試管裝了藏起來。
雖然不知道他想干什么,但是隱隱約約覺得,他肯定在做什么奇怪的事兒。直到有一天晚上,三叔又給我灌了酒之后,我趁他出門,悄悄爬起來跟在了他后面。
我遠遠的看著我三叔背著一個麻袋往墳地里走,那麻袋好像還套了一個像是猴子似的東西,有腦袋、有四肢。
他走到主墳邊上停了下來,我不敢靠前,就找了一個墳堆子爬了上去,貓在墳頭后面悄悄看著他。
他在墳地里隆起來一堆火,就坐在火堆邊上喝酒。我三叔的臉白得嚇人,眼珠子在火光底下瞪得通紅,嘴唇子一顫一顫的,也不知道自己在那嘟囔什么,滿嘴的酒氣,我離著老遠都能聞著。
過了好一會兒,他才從麻袋里掏出來一個死孩子,擺弄著他的胳膊腿兒,讓他盤腿坐在主墳前面的供桌上。他自己用兜里掏出來的那個全是血的試管,用手指頭沾著血,往死孩子臉上畫了過去。
我三叔第一下從孩子眉毛愣子上畫了過去,那小孩的眼睛刷的一下就睜開了,眼珠子像貓似的,泛著綠幽幽的光。
我三叔馬上沾著血,又往他嘴上畫了兩下。那死孩子一張嘴,就像是野貓猛一陣尖叫,嘴角下面甚至還露著兩根尖牙。那還是人么?我嚇得死死的捂著嘴,不讓自己喊出來聲來……
我三叔卻一掐那死孩子的腮幫子,把一試管的血全都給倒進他嘴里了;完事兒,抓起那孩子腦瓜蓋使勁一下,把他給扔進了地上的一個土坑里。
那孩子一落地,就跟掉進水坑里的耗子似的,玩了命的往出竄。我三叔從地上的麻袋里抽出一根樹條子,對著那小孩就是一頓亂抽,他上來一次,我三叔就把他抽下去一次。一連幾回之后,那小孩再不敢往出跑了,就躲在坑里撕心裂肺的嚎喪。
那動靜就跟受了傷的野貓似的,聽著讓人心里直發(fā)毛。我趴在遠處的墳頭子上,看不見坑里怎么回事兒,可那哭聲卻一下下的直往我耳朵里鉆,聽得我心臟一揪一揪的,像是要從腔子里跳出來一樣。
就在我被那哭聲攪得一陣陣頭昏眼花的時候,那孩子忽然不哭了??蛇€沒等我喘上一口氣兒,就覺得整個地面都在顫動,而且還越顫越厲害。那感覺就好像有什么東西掀動著地面,從背后向我這邊橫沖直撞的撲了過來。
我嚇得一回頭,卻看見地上隆起來了一條大土壟子,好像有東西從地下頂開了土層,直奔我趴著的墳頭上沖了過來。
我嚇得差點兒喊出聲來。沒曾想,那道隆起來的土丘沖到墳頭跟前時,猛地一轉,從墳包邊上繞了過去,緊貼著我趴著的墳頭竄向了我三叔那邊。
土壟子從我身邊沖過去那會兒,我只覺得一股狂風從我身上急掃而過,被風刮起來的沙土漫天亂飛,打得我臉上一陣生疼。
等我捂著臉往我三叔那邊看的時候,那條土壟子已經到了他跟前。土壟子前端跟著炸開了花,一股像是蟒蛇似的黑氣猛地從地里鉆了出來,在地上立起來兩米多高之后,前頭彎成鉤子的形狀,直奔著我三叔頭頂撲了下去。
我三叔飛快的一伸手把土坑子里的死孩子抓了出來,幾步跑到大墓跟前,伸手把死孩子給扔進了墓門里,自己就地滾出幾圈,遠遠的躲到了一邊。剛才還追著他的那股黑氣,卻猛一調頭往墓門里鉆了過去,三兩下的功夫就鉆進了那座大墓。
那股黑煙鉆進墓門的時候,我好像看見有條像是蛇尾巴的東西在墓門那晃了一下。可還沒等我看清怎么回事兒,我三叔就拿著一塊石板把墓門給堵了。
三叔堵上墓門之后,馬上從身上抓下酒壺,使勁兒灌了好幾口,才一回頭往我這邊看了過來。我怕他看見我,趕緊順著墳頭往下爬。
我剛趴到地上,就看歪嘴從我后面跑了過來。他看見我趴在地上也沒理我,直接跑到我三叔面前,說我三叔干活不利索。結果兩個人又吵了起來。
這回我聽明白了。歪嘴給我三叔介紹的那個東家,是想讓我三叔破了人家的風水害人。我三叔雖然接了生意,但是沒把事兒做絕,僅僅破去了對方的運道,最多也就是讓那家人沒了權勢錢財,不會傷了他家里人的性命??墒峭嶙煺襾淼哪莻€東家非是不依不饒,要讓我三叔把那家弄得家破人亡、斷子絕孫。但我三叔說什么都不同意。
兩個人吵到一半兒的時候,墳地就讓人給圍了。帶頭過來的人就是雇我三叔的東家趙胖子,他拿刀架在我脖子上,逼我三叔動手。
三叔當時冷著臉狠狠瞪了歪嘴一眼。把歪嘴瞪得不敢抬頭,一溜煙的躲到了人堆后面,他才說了一句:“別碰他,我服了。”
我三叔告訴那些人,想讓對方死絕戶,就得把風水寶穴變成兇地。他已經引來一條有點火候的毒蛇進了墓地,只要把那條蛇的兇氣激出來,事情就算完了。
想讓那條蛇發(fā)狂,只要找四根鐵管子,分幾個角釘進墳頭四周,然后殺雞往管子里灌血。一只雞只灌小半碗血,多了不要;什么時候灌不下去了,什么時候完事兒。
趙胖子逼著我三叔進了墳地,又把我雙手捆了吊在樹上看著我三叔干活兒。趙胖子手底下人不少,做事也快,沒多大一會兒就把東西弄好了。成籠子的活雞,一只只被割開脖子往管子里灌血,雞血放完了之后,就扔進墳地邊上的土坑里。
那些斷了脖子的雞,開始還在坑里撲騰兩下,后來死雞越堆越多,連撲騰都不撲騰了,成堆摞在坑里,雞血把地面都染得通紅一片。
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墳地的四根鐵管子那兒,我卻影影忽忽的聽見好像有什么東西在土坑子那邊咽吐沫。我側著腦袋一看,卻看見一個人影蹲在土坑邊上,捧著里面的血往嘴里喝。
那人好像也知道我在看他,陰森森的轉頭來,往我這邊看了一眼,還咧嘴笑了一下,鮮紅的血跡順著他的嘴角直往下滴。我嚇得想喊我三叔,卻被那人狠狠瞪了一眼——他那是告訴我別出聲。
我不敢吭聲了,可也不敢往土坑那邊看,只能拼著命的往邊上扭身子。土坑那邊咽血的動靜就一直沒停過,直到我三叔過來接我,那人影才算沒了。
那天晚上我被嚇得不輕,往回走的時候,一個勁兒問我三叔,要是趙胖子明天找來咋辦?
我三叔說了一句:“他來不了了!”就不再吱聲了。
第二天趙胖子沒來,警察倒是來了,他們看我是小孩,說話也沒背著我。我聽了一會兒才知道,趙胖子昨晚上死了,就死在自己家老宅里。據說內臟都被什么東西給掏空了,光剩下了一個空殼。一塊兒死的還有他好幾個手下。
我一想起三叔昨晚說的“他來不了了”,就嚇得兩條腿直哆嗦。趙胖子不會是被我三叔給弄死的吧?
警察問了我三叔半天,最后認定他就是看墳地的,也就走了。
他們前腳剛走,歪嘴后腳就到了,一見我三叔就跪在地上使勁兒的磕頭。我三叔一言不發(fā)的坐在那兒喝酒,直到歪嘴把腦袋磕得全是血,我三叔才嘆了口氣,直接了當的告訴他:“你是活不成了,想不禍延家人,就把自己埋了吧!有什么話,回去跟家里人交代一下,晚上過來找我。我就在這兒待一天,過了今晚就不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