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老頭絮絮叨叨的說道：

那時候，我只有十來歲吧。我爹說，你家老頭來的時候，走路都帶著風，人就像是被風刮來的一樣，他走到哪兒，風就刮到哪兒……

村里人看著他進了老宅子，可是誰都沒敢過去問怎么回事兒。他進去之后，你家老宅子里的哭聲就沒停過，隔著一兩里地都聽得清清楚楚的，全村雞鴨鵝狗嚇得都不敢起來，全都躲窩里直哆嗦。有膽子大的人，說看見你家老宅子里一直都在冒火，那火光從棚頂上竄起來好幾尺高，綠色的火苗子把半邊天都照得慘綠慘綠的，看著都滲人！

你家那老頭子也邪性。村里人都說，他來的時候長啥樣兒，臨了的時候還長啥樣，從來都沒變過。別人一問他多大歲數(shù)，他總說自己九十九。可村里人估摸著，他怎么也得有一百五六了！”

老于頭語重心長的跟我說道：“小圓子??！要我說，你家老宅子，能不要就不要了吧！那不是人住的地方。你家老頭肯定是大仙兒，才能在那住下。你沒看他五弊三缺都要占全了么？你還年輕，將來還要老婆孩兒呢，可別往大仙兒那條道上趕??！”

老于頭后來說什么，我沒聽，嘴里下意識的嘟囔了一句：“難道老宅子還會殺人不成？”

老于頭以為我嚇著了：“小圓子??！你要是害怕，就別回去了，在我這里湊合一晚上，明天一早趕緊走吧！”

我笑了笑：“看您老說的，那是我家，就算有鬼也不能害自己家里人不是？你放心，我出不了事兒。”

“這孩子……”老于頭狠狠一跺腳也不攔我了。我這邊打開門一溜煙兒跑進了老宅。

我剛一進屋，手機就響了，上面是一段宇文老頭發(fā)過來的信息：“準備準備，先把今晚上給避過去再說。”

我隨手給宇文老頭發(fā)了一條短信過去：“你是老頭么？”

我知道宇文老頭死了，宇文苑告訴過我，是他親手給老頭換的衣服，親自把他送到火葬場，又親手接過的骨灰。除了他和宇文老頭，也沒有人知道他在墳里埋了手機。如果那些信息真是從墳地里發(fā)出來的，除了鬼，不可能再有其他解釋。一部手機埋在地里四年，別說是沒充電，就算是電池，也該爛光了吧？

但是，老宅子的事兒，實在是太奇怪了。萬一給我發(fā)短信的不是老頭，是別的鬼呢？

“去你奶奶的！”老頭的短信發(fā)回來了，開頭就是一句他的口頭禪：“不是我，還能是外鬼呀？當初你埋我的時候，我讓你在骨灰盒邊上埋八塊石板，你記得不？我讓你把煙袋和酒葫蘆放我右手邊上，你記得不？我告訴你月月給手機續(xù)費，你小子去年7月份卻沒交錢，你記得不？”

真是宇文老頭兒！

這些事兒，宇文苑都告訴過我，跟信息上一點兒不差?？礃幼?，對方應該不是別的鬼?？扇f一呢……

我試探著發(fā)過去一條信息：“我現(xiàn)在該怎么做？”

老頭那邊回了信息：“你想活命，就按我說的做，現(xiàn)在什么都別問，先把命保住再說。”

“你說，我聽著呢！”我緊緊盯著手機，生怕看漏了什么東西。

“你現(xiàn)在走到門口，把門檻卸開，下面有五枚大錢，屋里正對大門的地方還有五枚大錢，你都給弄出來放身上。”

正對大門口掛著大錢，我進門的時候看見了。但是他說門檻下面還有大錢兒？

我拿著平時防身用的匕首把門檻撬下來之后，果然從土里翻出來五枚快要銹死了的銅錢。這東西能干什么？

我正納悶的功夫，短信又響了：“你現(xiàn)在去廚房，我以前掛籠屜的地方。把籠屜給摘了，那下面有頭發(fā)，你拔三根下來之后馬上回臥室。別害怕，不會有事兒。”

宇文苑說他們過來的時候，沒想過要當天開伙，真就沒收拾廚房。廚房以前什么樣兒，現(xiàn)在還什么樣兒。當初掛在墻上的籠屜還在，就是落了厚厚的一層灰，旁邊還結(jié)了蛛網(wǎng)。

我抓著籠屜伸手往下一摘，一大團子黑呼呼的東西頓時從籠屜后面掉了下來，順著墻面一直垂到地上。

頭發(fā)！從墻上垂下來的竟然會是人頭發(fā)，頭發(fā)根還生在一個圓滾滾的東西上，乍一看就像是人的腦瓜頂。我只覺得有人站著被砌進了墻里，唯獨把腦袋露出來一塊，讓頭發(fā)順著露出來的腦瓜片往外長。

我手機又響了：“不用害怕，它傷不了你，你放心拔頭發(fā)就是了。你還要命不？”

我捏住一根頭發(fā)使勁拔了下來，借著燈光往發(fā)根上一看，頭發(fā)根上還沾著一塊白花花的頭油。

這是從活人腦袋上拔頭發(fā)才有的東西。那墻里……

我捏著頭發(fā)的功夫，手機上就又接到了兩條短信。

“床沿子下面有三個銅環(huán)，墻上還有三個銅環(huán)，就是你小時候掛東西的那三個。你把頭發(fā)兩邊綁在銅環(huán)上繃直了，自己躺下面放心睡覺就行了。”

“晚上不管遇見什么事兒，你都別起來，就睡頭發(fā)下面，千萬別碰斷了頭發(fā)。把銅錢放在伸手能碰到的地方，萬一頭發(fā)擋不住鬼，你就拿銅錢打它。”

我趕緊回了一條信息：“這就行了？”

宇文老頭不高興了：“我什么時候騙過你。”

我按照老頭說的，用嘴叼著手電，拿頭發(fā)在銅環(huán)上纏了幾圈，再慢慢拉向床沿，從下面的銅環(huán)里穿過去綁成了一條橫在空中的斜線。三根足有一米多長的頭發(fā)正好跟墻和床連成了三個三角形，我緊繃著身子側(cè)臥在三角形的空檔里，貼著墻一動不動。

我躺在那兒怎么都覺得床底下有動靜。一會兒覺得有東西在床底下倏倏的來回亂爬，一會兒又像是能聽見有人在床底下喘氣。隔上一會兒，木床又像是被人踢了一下，砰的一下顫得讓人心里直打激靈……

床底下有東西，肯定有東西！我身上的冷汗一點點順著脊背滲了出來。嘴里也不知不覺的冒出來一句：“床底下有鬼！”

可是我的話剛一說完，就聽見床邊上有人在說話：“誰說鬼非得躲在床底下？”

“誰？”

我猛的一下睜開眼睛，卻看見李妙妙穿著一身濕淋淋的衣服，背對著我坐在床沿上。沾著河泥的污水順著她的發(fā)梢一滴滴的落在了床單上。

我剛想起來，又硬生生的躺回去，本能的把身子給貼在了冷冰冰的墻上。

墻冷，李妙妙更冷，就像坐在我眼前的冰雕一樣，全身都在冒著寒氣。

李妙妙側(cè)過半張臉，用眼角盯著我道：“頭兒，你是不是知道，我們?nèi)ズ舆吙隙〞鍪聝?，才故意來晚的?rdquo;

“不……我不知道……我要是知道去河邊會出事兒，打死我也不讓你們?nèi)ァ?rdquo;

“你會不知道！”李妙妙尖叫道：“我們都死了，你卻還活著！這是為什么？”

“劉宸說要方便一下，結(jié)果他回來找我的時候，已經(jīng)是死人了。他捂著我的嘴，把我一點點拖進河里，你看見我的尸體了嗎？我現(xiàn)在還躺在河里，頭發(fā)上還捆著一塊石頭。”

“劉宸把我拉進水里，用石頭壓住我的頭發(fā)，然后就蹲在水里看著我一點點的淹死。他一直都在看著我笑，我還看見帶著腦漿的血水從他頭頂上冒出來，一片片的飄散在水里。”

“我死之后，就跟劉宸一起蹲在水里，看著自己的尸體哭?？粗约旱氖w就像看見自己剛脫下來的衣服一樣。它對我來說就是一件舊衣服，已經(jīng)沒有什么意義了，可是扔掉了又好可惜，我以前是那么喜歡這件衣服！”

我明明看見了李妙妙眼角的寒意——她在恨我，她想殺我。我也跟著攥緊了手里的銅錢。

李妙妙忽然哭了：“頭兒，我那么喜歡劉宸，我們都計劃好要結(jié)婚了?？赡銥槭裁匆ξ液蛣㈠罚磕阒篮永镉泄韺Σ粚?？你想賺錢，所以騙我們?nèi)ニ?？你的微博粉絲又多了吧？他們在求你更新吧？你把我們拍下來，就會賺很多錢吧？”

“不……我沒有……”我不知道為什么會忽然生出一種內(nèi)疚感，就像真是我害死了他們似的。我攥著銅錢的手也不由自主的放開了一些。

“你有！”李妙妙厲聲喊道：“我們?nèi)齻€人里，只有你懂這些東西。你明明就知道裝鬼裝得多了，會沾上陰氣，會折陽壽。所以你從來都不裝鬼，都讓我們?nèi)ジ桑?rdquo;

李妙妙猛地把頭轉(zhuǎn)了過來，兩只眼睛惡狠狠地盯著我道：“上回有個老板要看水鬼，你就讓我穿上壽衣躲在水里，趁他不注意的時候從水里浮上來。現(xiàn)在，我真的死在水里了……都是因為你讓我扮水鬼，我才會死！”

李妙妙尖叫著向我伸出手來：“你還我和劉宸的命來！”

“我……”

我眼看著李妙妙蒼白的手掌往自己臉上抓了過來，卻偏偏提不起反抗心思。腦袋里反反復復的就是一個念頭：他們在討債，我欠了他們的命，我該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