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七,上弦月。我們坐在木器店,圍著一壺酒,欣賞著月色。
今夜的月色賣相一般,本來不值得欣賞。不過今天是一個大日子,格外值得慶祝。
店主端起酒杯喝了一杯酒,我看見他的手腕在不住的哆嗦。
木先生微笑著說:“孩子,你別緊張。郭兄弟說你沒事了,你就真的是沒事了。估計再過一會,你的魂魄就會回來了。”
道士也笑著說:“是啊,你緊張什么?難不成是太高興了?”
店主苦笑了一聲:“我也知道今天本來應(yīng)該高興,可是不知道怎么回事,我這手有點不聽使喚,我總是有點緊張。”
我笑了笑:“被黑白無常勾過魂的人都這樣。我現(xiàn)在聽到敲門聲也害怕。”
正在這時候,外面砰砰砰砰,響起一陣敲門聲。
我們幾個人的臉色都變了變。
店主輕輕地咳嗽了一聲,站起來說:“我去開門,我去給他們開門。”
他慢慢地走到門口,把大門給打開了。外面站著的,果然是黑白無常。
他們兩個身后,還帶著一條鐵鏈,鐵鏈后面,拴著一只魂魄。那魂魄蓬頭垢面,垂著頭,不知道在想什么。
白無常笑瞇瞇的對店主說:“是孫百歲?”
店主點了點頭:“是我。”
黑無常沉聲說:“你的魂魄被送回來了。”
隨后,他抖了一抖鐵鏈,那只魂魄猛地被甩了過來,砸在店主的身上,應(yīng)聲而滅。
店主的身子晃了兩晃,然后就呆立在地上了。
我們幾個都有些緊張的盯著他。木先生最先問:“兒子,你感覺怎么樣了?”
店主微微的轉(zhuǎn)過身來,臉上露出一絲喜色:“我感覺……很好。我的魂魄真的回來了,我從來沒有像今天這么踏實過。”
木先生點了點頭:“好啊,好啊,總算是……哈哈哈哈。”
我們幾個都喜氣洋洋的笑了兩聲,可是這笑容很快就收斂回去了,因為店里面的氣氛都點沉悶。
而沉悶的根源,就在黑白無常身上。他們把店主的魂魄送回來之后,并沒有離開,而是面無表情的看著我們。
道士提著酒壺說:“兩位鬼兄弟,事情辦完了為什么還不走?難不成想留下來喝杯酒?”
黑白無常對視了一眼,淡淡的說:“喝一杯也好。”
這一下,我們?nèi)笺蹲×耍瑳]想到他們兩個真的會留下來。
木器店有現(xiàn)成的桌子和椅子,黑白無常搬過來兩張椅子,坐在上面了。
道士笑了笑,遞過來兩個杯子:“好,進(jìn)門都是客。喝一杯也沒什么。”然后幫著黑白無常斟滿了。
他們兩個端起酒杯,一飲而盡。
白無常說:“是好酒,但是還不夠好。”
黑無常說:“想比做木器的手藝,是差了一點。”
白無常說:“喝完了酒,咱們該走了。”
黑無常點了點頭:“是啊。”然后他拿起鐵鏈,也不知道怎么的,就拴在了木先生的脖子里:“該走了。”
我們?nèi)汲粤艘惑@。木先生結(jié)結(jié)巴巴的說:“怎么?我……”
店主抓住鐵鏈,問:“怎么把我爹拴起來了?”
白無常微笑著說:“兄弟,生老病死,誰能逃得過去?你爹陽壽已盡,該跟著我們走了。”
木先生神色慘然的點了點頭:“原來我陽壽已經(jīng)盡了。哎,算起來,我的年紀(jì)也不小了,也確實該入土了。真巧,今天真是個挺巧的日子。”
店主像是被這突如其來的變故打擊傻了一樣。他站在地上愣了十幾秒鐘,忽然撲通一聲,跪倒在地上,大哭著說:“爹啊,我還沒有盡過一天孝啊。”
木先生拍了拍他的腦袋,微笑著說:“什么是盡孝?守在我旁邊,讓我高高興興的,就算是盡孝了。你這些年做得很好。”
他問黑白無常:“給我?guī)追昼?,交代些后事,怎么樣?rdquo;
白無常笑著說:“請便。”
黑無常說:“喝了你的酒,應(yīng)該賣你個人情,請便。”然后,他把鐵鏈取下來了。
木先生走到屋子當(dāng)中,拿出來一件白袍子。他沖我笑了笑:“郭兄弟,我聽說你在收集百鬼的靈氣。這一次你救了我兒子,我沒什么可報答的。這件袍子我從來沒有穿過,質(zhì)地倒也不錯,就送給你了。”
然后,他在食指上按了按,手指處就流出血來。像是那些取魂的木偶一樣。
他蘸著血,在白袍子上寫了自己的生辰八字。血字在袍子上漸漸模糊,最終消失不見了。
我接過袍子,沖木先生說:“多謝了。”
道士在身上找了找,把那只鬼臉陀螺拿出來了:“木先生,這里面的魂魄,還能復(fù)原嗎?”
木先生苦笑了一聲:“用半天河澆灌,能恢復(fù)多少算多少吧。”
道士點了點頭:“多謝了。”然后就把鬼臉陀螺收了起來。
木先生摸了摸店主的腦袋:“現(xiàn)在魂魄回來了,該娶一房媳婦啦。”
店主滿臉淚痕,點了點頭。
木先生走到黑白無常身前,說了聲:“請把。”
黑白無常把鐵鏈套在木先生的脖子上,拉著他晃晃悠悠向外面走。
走到門口的時候,白無常嘟囔了一聲:“怎么又有一堆爛木頭?”他用哭喪棒在木先生后背上打了一下。
木先生身子一趔趄,魂魄被他們從木人中拽了出來。
木先生被帶走了,那堆木頭被店主收斂了。作為尸體,就放在那口三寸厚的黑棺材里面。
木器店原本很詭異,現(xiàn)在變得很凄涼。我和道士無心留在這里感受悲傷,于是帶著袍子告辭了。
在回去的路上,我問道士:“原來小鬼的靈氣,就是用他們的血,寫上生辰八字?”
道士點了點頭:“必須是他們自愿寫上。所以,想要收集小鬼的靈氣,有點不容易呢。”
我嘆了口氣,心想:“估計還沒等我收集夠靈氣,就先被斷頭巷給害死了。”
我們兩個從木器店回來,已經(jīng)天亮了。忙了一夜,又困又餓,我們信步走到混沌攤,要了兩碗混沌。
我問道士:“這鬼臉陀螺怎么辦?”
道士嘆了口氣:“還能怎么辦?半天河可不容易得啊。我打算還給那老頭,等他死了之后,變了鬼,再找半天河就容易了,那時候,再慢慢澆灌,把兒子救醒吧。”
我點了點頭:“這似乎倒也是個辦法。”
吃完餛鈍之后,我向老板要來了充電寶,就付錢回到了斷頭巷。而道士則回到了道觀。
這幾天,我累得精疲力盡,不過總算把事情辦妥了。而且已經(jīng)有第一只鬼在我的袍子上留下了靈氣。萬事開頭難,我已經(jīng)開頭了,希望以后會順利一些。
我走到斷頭巷的小屋里面,用一塊石頭,在墻上畫了一橫,作為記號。
我躺在床上,長舒了一口氣:“還有九十九個小鬼的靈氣。如果順利的話,應(yīng)該兩三年就可以湊夠了吧?不過,就算湊夠了又怎么樣呢?住進(jìn)了斷頭巷,麻煩事恐怕就多了去了。”
我用被子蒙住頭,默默地念叨:“不管了,不管了。能過一天算一天吧。”
我累了一夜,所以很快就睡著了。
等我睡醒之后,出去吃了點飯,就到了晚上。
斷頭巷的晚上很恐怖,因為你不知道什么時候會遇見鬼。而外面也好不到哪去,誰知道你遇見的行人是不是鬼。
自從認(rèn)識了道士,我像是得了疑心病一樣,看誰都像是鬼。
于是我硬著頭皮又回到了斷頭巷。結(jié)果一進(jìn)屋,我看見桌上有張紙,上面寫著:“朋友,你聽說過微信嗎?”
我隨手把紙扔了:“發(fā)廣告做發(fā)這里來了?”
我瞪著眼躺在床上,我已經(jīng)睡了一天了,今天晚上是不可能再睡著了。我拿出手機,想要找個人說說話,卻發(fā)現(xiàn)一個人都沒有。
我嘆了口氣,嘟囔著說:“那句話怎么說來著?通訊錄里有一串號碼,卻沒有個能說話的。”
我擺弄著手機玩了一會,忽然想起那張紙來了,于是隨手把微信點開。朋友圈沒有什么新聞,于是開始搖一搖。
結(jié)果,我搖到一個人。這人在一百米內(nèi),名字叫“你好”。頭像是道家的陰陽魚。
我沒有理他,又繼續(xù)搖。我又搖到那條魚了。他把名字改了,這次叫“我知道你是誰”。
我嘀咕了一聲:“這一百米外沒有別人了?”
我繼續(xù)搖,還是那條魚,這一次,他的名字是“你要小心”。
我開始有點害怕了,這家伙來者不善啊。難不成是一只鬼?
我坐在床上,透過窗戶向外面看。外面什么都沒有。
我披上衣服,悄悄地向外面走,一百米并不遠(yuǎn),就算用肉眼看,也能看見了??墒墙稚峡帐幨幍?,我什么都沒有找到。
鬼使神差的,我又把手機掏出來了。
我又搖了一次,還是陰陽魚,還是在一百米內(nèi)?,F(xiàn)在他叫“身邊的道士”。
我看著他的頭像:“身邊的道士什么意思?看他的頭像,是搞道教咨詢的客服?”
我的腦子忽然一激靈:“不對,他的名字連起來是一句話啊。”
你好,我知道你是誰。你要小心身邊的道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