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扛著鐵鍬問道士:“現(xiàn)在怎么辦,向下挖?”
道士搖了搖頭:“先等一下??纯聪旅娴那闆r再說。”
我奇怪的問:“這怎么看?”
道士指了指我的眼睛:“用這個看。”
我笑了一聲:“你開什么玩笑,我又沒有透視眼。”
道士奸笑了一聲:“馬上就有了。”我正要再問的時候,他忽然驚慌失措的大叫:“快張嘴。”
我嚇得身子一哆嗦,不由分說,趕快把嘴張開了。這時候,道士忽然伸出手,向我嘴里滿撒了一包粉末。
我又是詫異,又是恐懼,又是憤怒。我蹲在地上,使勁的吐那些粉末,嘴里滿咒罵不絕。而道士站在旁邊,一直奸笑。
能吐出來的,我已經(jīng)吐完了,不能吐出來的,我無能為力了。我直起身子來,氣得發(fā)抖。我指著他問:“你往我嘴里塞什么東西了?”
道士笑了笑:“我揪了磚頭一綹頭發(fā),燒成灰,讓你吃下去了。”
我大驚失色:“尸體上的?”
道士點了點頭:“尸體上的。”
我一聽這話,又開始嘔吐起來了。
道士還笑瞇瞇的在旁邊解釋:“我是要借你的眼,看看下面都有什么?,F(xiàn)在只要我用一點手段,你就能看到下面的情況。”他拍了拍我的脊背:“行了,你吐也沒有用了。”
我咒罵了兩句,只能無奈的坐在地上。
道士在我身前點了一支蠟燭,讓我看著燭光,嘴里面不停地念叨:“磚頭,磚頭,磚頭……”
我感覺這個儀式像是在催眠一樣。我正看著燭光念名字,忽然后腦勺砰地一聲,被人打了一下。我眼前一黑,差點暈倒在地上。
等我揉著腦袋再睜開眼的時候,發(fā)現(xiàn)周圍的景色都變了。
我看見自己呆在一個地牢里面。這地牢根本沒有出口。上下左右,全都是紅色的墻。在地牢的正中央,擺著一具棺材。
棺材是黑色的。但是上面偏偏又有一道一道的紅印,好像有人在上面澆了血一樣。
我看到地上散落著很多白骨。有的骨頭已經(jīng)被泥土埋進去了一半,有的還留在地面上。這些骨頭顯然都是人類的,但是個頭很小,似乎屬于小嬰兒。
我東張西望,想要逃離這個地方。忽然我聽到有一個人,帶著哭腔,小聲的嘟囔:“爹,娘,我錯了,我再也不敢玩水了。我錯了,我再也不敢玩水了……”
這句話實在太熟悉了,像是一道閃電一樣,擊中了我的身子,讓我想起很多往事來。
磚頭的父母很嚴厲,而磚頭又是那種調(diào)皮搗蛋的人。所以經(jīng)??匆娝陂T口罰站,嘴里面嘟囔著說:“我再也不敢了,我再也不敢了。”
磚頭家嚴禁游泳、玩水,甚至靠近水塘都不行。但是磚頭還是偷偷地學會了游泳。在他臨死前的那個夏天,我經(jīng)??匆娝驹陂T口罰站,嘴里面哀求著:“爹,娘,我錯了,我再也不敢玩水了。”
善于改錯的人,總是善于犯錯。
改了又犯,犯了又改。直到他淹死在水塘里面,終于消停了。他沒有機會再改錯了,當然,也沒有機會再犯錯了。
十年了,我又聽到磚頭認錯的聲音了。我心中打鼓:“難道,是磚頭在這里?”
我循聲小心翼翼的走過去。聲音是從棺材后面?zhèn)鞒鰜淼?。磚頭應該藏在那。
我探頭探腦的向那邊張望。我果然看到磚頭了。
他仍然是十年前的模樣,只不過全身被水泡的發(fā)白。他蹲在地上,一個勁的嘟囔:“我錯了,我再也不玩水了。”
他的臉上濕漉漉的,不知道是不是淚水。
過了幾秒鐘,他似乎注意到我正在看他一樣。他猛地抬起頭來,沖我哭喊:“郭二,你他娘的終于來了。你他娘的,我他娘的弄死你……”
他看見我之后,開始極為兇狠的破口大罵。但是轉(zhuǎn)眼間,忽然又變得溫和起來。柔聲細語的說:“郭二,你來看我了?”
我已經(jīng)被他嚇呆了,我感覺磚頭似乎有些瘋狂。我站在那里,過了好一會才小聲說:“磚頭,你剛才好像在罵我……”
磚頭的目光瞬間變得很陰毒:“我當然要罵你,我恨不得活剝了你,你見死不救,害得我在這里受苦這么久……”
他橫眉立目的看著我,被水泡的臃腫的臉更加難看了。我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幾乎不敢跟他說話了。
然而,磚頭忽然又和善起來了:“郭二,只要你能把我救出去,舊賬一筆勾銷,咱們還是好朋友。”
直到這時候我才明白,磚頭是恨我的。恨得牙根癢癢。只不過為了逃離這里,才強壓住了內(nèi)心的怒火。
我咧了咧嘴,現(xiàn)在心里面害怕倒是其次,更多的是難過,我小聲說:“磚頭,你當年掉進水里之后……”
磚頭擺了擺手:“以前的事,今天先別提了。趁著我?guī)煾甘軅?,快把我救出去?rdquo;
我指了指棺材,小聲的問:“這里面裝著的,是你的師父?”
磚頭點了點頭:“里面就是他。”然后他又開始哭喊:“你快點來救我啊。”
磚頭被關(guān)了十年,我感覺他的腦筋已經(jīng)不對勁了?;蛟S他一直壓抑著自己,但是看見我之后,看見獲救的希望之后,大喜之下,已經(jīng)有些瘋狂了。
我擺了擺手,讓他安靜下來:“你師父現(xiàn)在怎么樣了?上次受的傷嚴重嗎?”
磚頭明顯的控制住了自己的情緒,說話也比剛才穩(wěn)重多了:“我不知道。他不允許我看他的傷。不過我覺得應該不輕,回來之后,他就一直躲在棺材里面,沒有再出來過。”
我點了點頭,問磚頭:“你們十年都躲在這里。為什么最近忽然出來了?”
磚頭神色一黯:“為了害人。師父說,有一戶人家躲到城里面去了。得趕快把他們害了,不然就來不及了。”
我聽得云山霧罩:“這是什么意思?你們要害誰?”
然而磚頭顯然沒有興趣和我談論這個,他著急的喊:“你快點救我出去,我已經(jīng)等了十年了。”
我答應了一聲,就向他走過去。等我走到他身邊的時候,我頓時愣住了。我看見他的右手,被一根大長釘子,釘在棺材上面。
我被這殘忍的景象驚得一哆嗦。我指著釘子問磚頭:“這……這是那只老鬼干的?”
磚頭點了點頭:“這釘子我沒有辦法拔下來?;昶蔷椭荒芰粼谶@里。你幫我。”
我咬了咬牙,慢慢地伸出手去。我的手剛剛碰到釘子,棺材里面就傳來了咯咯的冷笑聲。
我嚇得一哆嗦,身子猛地向后退。結(jié)果這樣一退,撞到了身后的紅墻。
看起來很堅固的紅墻竟然像是沼澤一樣,把我的身子吞沒了。
我在紅墻當中掙扎了一會,猛地睜開眼睛。我又回到現(xiàn)實中了。
道士正坐在我身前,他見我醒了,感興趣的問:“你都看到什么了?”
我把下面的情況說了一遍。道士點了點頭:“這就對了。棺材里面躺著的,就是那只老鬼。咱們現(xiàn)在就把他挖出來。”
我攔住道士:“老鬼很厲害。咱們不如等到天亮再挖。我聽說鬼不能見太陽,到時候讓陽光一照,老鬼不就死了嗎?”
道士嘆了口氣:“我也想這樣,可是你別忘了,磚頭的魂魄在棺材外面釘著呢。到時候,棺材里面的老鬼沒有死,磚頭先得曬死了。”
我只好點了點頭,嘟囔著說:“那咱們也得小心點。這只老鬼很厲害。”
道士已經(jīng)開始動手挖了,他一邊挖,一邊漫不經(jīng)心地說:“我當然知道,這還用得著提醒嗎?不過,那只老鬼被我算計,已經(jīng)受了傷,本領(lǐng)應該大打折扣了。”
當年的池塘有多深我記不清了。但是應該不淺。那黑棺材既然在池塘下面,它的深度就可想而知了。我現(xiàn)在有點懷疑,今天晚上我們能不能把棺材挖出來。
過了一會,道士停下手來了。他蹲下身子,從地上抓起一把泥土來,借著蠟燭看了看,嘟囔著說:“怎么是紅色的?”
我問道士:“這說明什么?”
道士把泥土扔在地上:“黃土攙血,必有冤情啊。”
我點頭說:“可不是嗎?磚頭游個泳而已,被人釘在棺材上面十來年,可不是有冤情?這冤情實在太大了。”
道士微笑著點了點頭:“有道理。”
我們兩個又挖了一陣,忽然一聲輕響,我好想挖到了什么東西。
我本以為是一塊石頭,結(jié)果在周圍清理了一番之后就發(fā)現(xiàn),我挖到的是棺材。
我詫異的看了看高度,我們連半米都沒有挖下去。
我撓了撓頭:“這個高度好像不對啊。棺材不可能距離地面只有半米深。”
道士繞著棺材轉(zhuǎn)了一圈,得出來一個結(jié)論:“除非水塘被填上之后,棺材一直在向上升。”
我驚訝的說:“棺材還能自己動不成?”
道士嘆了口氣:“這世上的怪事多了,會動的棺材,實在算不得什么。”
他指揮著我,小心翼翼的清理棺材周圍的浮土。我們已經(jīng)幾乎把棺材整個挖出來了。我看見在棺材的一側(cè),釘著一只手掌,如果我沒有猜錯的話,這手掌的主人就是磚頭。
我問道士:“咱們現(xiàn)在怎么辦?開棺嗎?”
道士搖了搖頭,噓了一聲,示意我不要說話。他點起一支蠟燭,慢慢地靠近棺材。在距離棺材五步遠的時候,蠟燭噗地一聲,滅掉了。
道士再三試了幾次,確定出來一個范圍。他拽著我向后退了十來步,盯著那具棺材說:“差點被他給騙了。棺材里面的老鬼根本沒怎么受傷,如果我剛才開棺,這時候估計已經(jīng)死了。”
我問道士:“那咱們現(xiàn)在怎么辦?取下磚頭的手,然后把棺材一把火燒了?”
道士搖了搖頭:“取下一只手來沒有用。必須把老鬼制住不可。”
他倒背著手,在地上轉(zhuǎn)了一圈。然后把地上僅有的幾支蠟燭掰成三四截?,F(xiàn)在我們有很多蠟燭頭了。
他用蠟燭頭把棺材圍起來。擺成了一個陣勢。
然后坐在地上,隨意跳了三只沒有用過的蠟燭。他把食指咬破,滴在其中一只蠟燭上面。緊接著是中指,然后是拇指。
他咬了三根手指,滴在了三支蠟燭上面。然后他把蠟燭點燃了。
我看見這幾只蠟燭的顏色似乎有些不一樣。它們比普通的蠟燭更亮一些。
道士面色有些蒼白,他把蠟燭交在我手里面,囑咐我說:“這三支蠟燭,是我的本命陽火,千萬不能滅了,明白嗎?”
我緊張的點了點頭。
道士做完了這些事之后,就大義凜然的向棺材走過去了。
棺材里面發(fā)出一陣冷笑聲,道士就像是沒有聽到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