辭別了三太子和馨公主,謝榮芳和柳兒并肩往院子里走。柳兒輕聲道:“我瞧三太子是對主子您起了心思了。”
謝榮芳嘴角掛著一抹笑,“我就怕他不對我起心思。”
柳兒又道:“先生傳來了家書,我查看過了,果真是被人拆看過了。”
謝榮芳答:“你做事可背著點心兒,也背著點子服。”
柳兒應了,不解的問:“子服跟在主子您身邊那么多年,還信不過嗎?”
謝榮芳瞥了她一眼,她自覺失言,忙垂首退后幾步,謝榮芳冷聲道:“人世間,最不可信的就是人了。”
自從離開了衛(wèi)國,謝榮芳必定是每月都給衛(wèi)王、衛(wèi)王后、歐陽崢三人寄去家書,頭兩封并不多言,說些好話再祝安康便完結了,要不是謝榮芳肚中墨水足夠,這家書看著也著實是無趣了些。
而同歐陽崢的家書便絮叨許多了,她甚至連周靖一頓飯能吃幾碗飯都會寫上去。這祖孫二人分別伊始,很是掛念對方,一封家書多達二十來頁,其中一頁還繪了二人下棋圖,旁邊寫了句:很是懷念同芳兒對弈的時光。
用過完善,榮芳命柳兒研了磨,回了家書,畫了棋局,信中寫道:這局棋參不透,還請外公指教一二,但只怕這書信往來要月余,外公這般的散漫的性子候不住。又道,去年收了些桂花做的酒也可開封了,芳兒今年不能陪外公對飲兩杯了,外公便邀好友一同飲了吧。
信上還抄寫了好些的詩文標注了自己的注解,央歐陽崢一同賞析。又說在秦地吃不著想吃的小點,很是掛念。最后恭祝外公身體健康,萬事如意。
謝榮芳寫完最后一筆,整張桌子上已經攤滿了墨跡未干的紙張,榮芳拿著歐陽崢畫的那幅畫,仔細的端看了好一番,才親自疊放好了,裝進了箱子里頭。
雖然夜色已深,榮芳卻起了興致,坐在了鳴鳳琴前,大拇指撥出了幾個音,她已換了寢衣,發(fā)髻也松了,秦地夜風乍起。榮芳今夜的琴音有些悲涼凄愴,那幾縷夜風被饒了清凈很是不悅,自窗外襲向榮芳,將她吹的發(fā)絲飛舞。
柳兒將墨跡干透的信箋依次收好,站在榮芳的身邊,褪去了寬大的衣衫之后,她的肩膀顯的很是瘦弱,她撥彈琴弦的十指瘦的指節(jié)突兀,卻好像有千軍萬馬從她的手縫中流淌出來。
琴音四散飄去,蘇景英正在擦拭她的匕首,蹙眉聆聽了一會,嗤道:“大半夜的這是干嘛?”
她身后伺候的丫鬟怪道:“主子您之前不還說,和碩公主的琴彈的很好嗎?”
蘇景英沒答,將匕首擦的發(fā)亮。
再遠處,周靖正在喝寧夫人親手煮的夜宵,停手聽了一會,道:“倒是精神好很。”
寧夫人跟著笑了,見周靖眉眼之間并無煩憂之色,便開口道:“將軍,妾身有句話不知當講不當講。”
“什么事?”周靖頭也不抬。
寧夫人抿抿唇,嘆了口氣,幽幽道:“還是算了吧。”
周靖將調羹擱下,蹙眉問:“怎么了這是?你跟了我那么多年,怎么還同我這般作態(tài)?有事便說。”
寧夫人入府近十年,當年的周靖不過是個正六品的校尉,沒多少俸祿,父母又早亡,要不是秦后賞賜了些東西,壓根就拿不出像樣的聘禮來。早些年周靖還鎮(zhèn)守在邊境,府中上下全靠寧夫人和管家兩人操持著。
周靖對寧夫人也是不用言明的放心,進了府邸將官府一脫便徹底當甩手掌柜,渴了又手邊便有一盞茶,披風剛穿上風便起了。
寧夫人比榮芳長了近十年,平日里要憂心的事情多了,時常蹙眉,眼角也有些細細的紋路。“將軍只讓妾身多操心些府中的吃穿用度,旁的妾身也不該多說什么。”
“你又不是愛嚼什么舌根的人,到底是什么事情讓你這么難以啟齒?”
周靖的臉上的那道疤是燕國邊境來犯時被燕國的驃騎將軍劃傷的,只差了一點點便要傷到眼睛了。這樣的鐵骨錚錚的漢子怎么還會有人想要負他?寧夫人面色難看,啟齒道:“今日三少爺時常拍下人來府中給和碩公主送些小玩意,旁人有些非議罷了。”
“哦,這么個事。”周靖應了一句,又執(zhí)羹匙吃起了夜宵。
見寧夫人欲言又止,憂心忡忡的模樣,他方才道:“公主和我說過,覺得三少爺是個有趣人。不是什么大事,你也不必掛心。”
“將軍,三少爺畢竟是個男子,何況和碩公主已是婦人,旁人難免總有些猜忌。”寧夫人緩緩道來。
周靖冷笑一下,“我這府邸別人閑話說的還少嗎?再說了公主可是他嫂嫂,他還能起什么壞心思?旁人的嘴,管的了嗎?非得由來的事情,他們都要編排點什么。”
寧夫人還欲再言,見周靖神色有些不耐煩,周靖是個武將素來不愛聽這些是非,寧夫人只得嘆了口氣,起身走到周靖身后給他捏了捏肩。
周靖拍了拍寧夫人搭在他肩上的手,語氣疲軟道:“真有些乏了。”
睡了個飽覺,周靖便將此事揭過篇去了,他下了公干去了郊外的一處酒肆,他避開了人群從后面繞行而去,翻身下馬自個兒將它在馬廄里拴好。
打從后面的小屋進去后,周靖熟門熟路地到了一處房門前,徑直推門進去了。屋中燃了香,正中的矮桌上放了一壇子酒,晃晃酒壺,里頭還有,翻看的書頁未用書簽標注,看來主人家只是暫時離開一下。
周靖自行尋了本書,依靠在矮桌上盤腿坐下,翻開起來。
不過翻了三頁,外頭傳來由遠而近的人聲。
“你且去回稟,承蒙太子爺看重,定當不復所托。”
屋外的人推門進來,見周靖反客為主也不奇怪,只問:“今天怎么有時間過來?”
周靖翻過了一頁書頭也不抬的舉起了酒碗,“別你這酒香勾過來了。”
那人在周靖對面坐下,鬼叫道:“哎呀呀!十八年的陳釀,不多,只夠一個人喝的,沒想到你鼻子夠尖。”
周靖端著酒碗一口飲盡,單手提著酒壇又要倒,那人急忙伸手攔了,寶貝的放在身后:“這酒烈,喝多容易誤事。”
“嘶!夠小氣的呀。”周靖方才擱下了書,同人正經說話起來,“再一碗,就再一碗。”
那人顯然很是不情愿,伸出食指在周靖眼皮子底下比劃,確認道:“只一碗啊。”
周靖忙點頭,那人小心倒了八分,就要收回,周靖忙拽著他的手指著酒碗道:“滿上!滿上!……還可以再倒一點呢。”
“再倒酒就滿出去了。”那人一手拍開了周靖,提著酒壺在自個跟前的酒盞前倒 了一杯,端著呷了一口,滿足地嘆了口氣。
周靖瞥了一眼,“你們這些酸腐之人,喝酒都不痛快。”
那人嗤道:“你們這些粗俗之人,壓根就不懂得品酒,簡直是浪費。”
周靖哼哼了兩聲,并不作答。那人又道:“最近關于你府上的流言到是很多,給你學學?”
周靖又翻了一頁書,問:“你耳朵怎么那么長?”
那人嘿嘿笑道:“酒是個好東西,喝上兩口誰的嘴巴不得多說幾句?怎么地?難消美人恩吧!要我說也是,老樹皮和漢白玉,誰眼睛瞎呀。”
“嘶!”周靖拿了手邊的香爐就要遭,那人忙討笑告饒:“這玩意我淘換很久了,可別砸了。”
周靖擱下東西,端著酒碗一飲而盡,將書頁一合砸到書桌上,也不說告辭便起身離去。
那人忙喚道:“怎么地?怎么地!”
周靖道:“回家管教娘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