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麻布衣老頭突然一笑,沒頭沒尾道:“屁股蛋兒喲!”
話是他說的,可他嘴巴里發(fā)出的,分明是趙停棺的聲音!我瞪大了眼睛盯著麻布衣老頭,這聲音真的是太像了,以假亂真完全綽綽有余。
接著麻布衣老頭捏住了自己的鼻子,仰起頭來細(xì)聲細(xì)氣道:“救命啊。”
我愣住了。
這……這次是趙停妝的聲音,已經(jīng)不是像了,而是一模一樣!
麻布衣老頭再次開口,卻是我的聲音:“有鬼。”
我愕然,瞪得眼睛都直了。
腦子里亂做一團(tuán)。
麻布衣老頭既然可以學(xué)著用我們的聲音說話,那很明顯剛才趙停棺和趙停妝的聲音是他模仿出來的,那么后兩者……他們的身上究竟去了哪里,又發(fā)生了什么?
銅鏡里的麻布衣老頭一笑,似乎是猜到了我在想什么,道:“你倒是不好嚇唬,剛才那兩人早跑沒影了。嗨,我說你膽子也忒大了點,這面相一看就知道命里容易放沖,也敢進(jìn)這煞氣沖天的地兒來?”
我沒有搭話,只覺得心跳加速,雙腿發(fā)軟。長時間的緊張和不停地運(yùn)動讓我疲憊不堪,本來緊張的時候還沒有察覺到這些,現(xiàn)在一下子放松了一點點,隨即就垮了下來。又出了一身汗,身上是又癢又疼,別提多難受了。
麻布衣老頭又自顧自道:“但要走出去,太難了,沒有懂路的人指引的話根本不可能。洞的中心地帶,除了守有食人蜘蛛之外,更有無數(shù)惡蟲毒物。之前進(jìn)來那個小子,身上確實有些本事,只有他走才沒事,其他人,弄一撮來都走不過去。但是這洞里面的機(jī)關(guān),遲早會把這里的人的精神氣都耗光。到時候別說一撮,就是多來幾大撮也過不去,只不過是多留幾條人命下來罷了。至于洞口處?那兒的擺設(shè),進(jìn)來的人更是無福消受嘍,機(jī)關(guān)會一路引著他們進(jìn)入中心地帶,能活著找到路,連我都要豎一豎大拇指??墒嵌纯谀莾?,進(jìn)來是沒啥事,出去的時候事可大了。”
老頭神秘一笑:“沒有它們來引路,就是老頭兒我自己走,都要脫一層皮。”
我心里奇怪,什么它們?又是什么怪物?
他一招手,一團(tuán)綠光迅速接近,那群飛走的螢火蟲竟又出現(xiàn)在視野里,紛紛圍著他轉(zhuǎn),可是當(dāng)我轉(zhuǎn)過頭,卻又只能看見螢火蟲在圍著空氣轉(zhuǎn)悠。本是一番十分奇妙美麗的場景,卻硬生生弄出一種詭異莫名的感覺。
“恐怕就是只有它們,也出不去。”麻布衣老頭逗弄著成群的螢火蟲,那些螢火蟲全部停到了他的身上,隱約可以見到一個佝僂著的人的形狀。不用看鏡子也能看見他的動作。
“這里嘛,蜘蛛吃毒蟲,毒蟲吃螢火蟲,螢火蟲屁股蛋的光又能嚇跑蜘蛛,跟那大魚吃小魚小魚吃蝦米的道理差不多。哦,不對,”麻布衣老頭頓了頓,繼續(xù)道,“是跟象棋里面師士象馬車炮兵是一個理兒。”
似乎是見我許久都不肯說話,麻布衣老頭自己也覺得無趣了,便做了一個在身上摸索的動作,然后又做了個喝水的動作,同時發(fā)出咕咚咕咚的喝水聲。
我也明白了個大概,這是一物降一物,所以進(jìn)來的人,不論是誰,哪怕是有一點差錯,都得褪層皮。
我心說這老頭兒人倒是不錯,難道是以前死在洞里的人變成的鬼?
麻布衣老頭身上的螢火蟲越聚越多,乍一看,竟像是個會發(fā)光的人。老頭指了指洞頂?shù)溃?ldquo;我老頭兒也不知道你們是什么人,不過能走到這里的都是些好苗子。你們肯定不知道,這個洞的洞頂停著上萬把人血當(dāng)水喝的蝙蝠,鼻子賊靈,一聞到生人氣兒就呼啦呼啦飛來咬人。這幾年進(jìn)來的人,一撥又一撥,不管是有意無意,都吃了它們的苦頭。這種時候,一般要一個死人,要不然身上帶著死人氣兒也行,蓋住生人的味兒才沒事。你們仨……”麻布衣老頭沒有繼續(xù)說下去,我卻一下子涼了。
死人氣?哪來的死人氣給我們沾!
可我們?nèi)?,是真得不能再真的大活人?/p>
哪兒來的死人氣?
“不過有問題的不是你們仨,”麻布衣老頭話鋒一轉(zhuǎn),慢悠悠道,“我估計是那個跟你們進(jìn)來的小子,明明是大活人一個,身上卻有一股子死人味,重得我老頭子大老遠(yuǎn)都聞到了。”
這回我可笑不出來了,僵著臉說道:“你是說那是個死人,而且還跟了我們一路?”
麻布衣老頭哈哈一笑:“什么死人!我可沒說那個小子是個死人。這世上哪有人死了還能活蹦亂跳的,你見過?不過他確實跟了你們一路。”
我忍不住道:“你不就是個死人,還活蹦亂跳的?不就是鬼嘛。”
話一出口我就后悔了,真是哪壺不開提哪壺,對一個人說他死了,我這不是找打呢么。
麻布衣老頭沒好氣道:“這世上哪來的鬼,你見過?還不是人作弄出來的。別看那些道士驅(qū)鬼人驅(qū)魔人,個個名號都響當(dāng)當(dāng)?shù)?,穿身白衣拿把鵝毛扇子亂扇幾下,一口一個什么符啊咒啊術(shù)啊的,像模像樣的,誰都把他們當(dāng)神仙了。其實呢,也就是靠嘴巴騙口飯吃,誰最弄得花里胡哨,誰撈的油水最多,誰真見過鬼?說不定半夜里走路還會怕哩。”
我暗自奇怪,老頭似乎有些脫節(jié)了。這年頭可沒人敢信鬼神了,這種裝神弄鬼的道士,找遍全城也找不出幾個,誰不是躲得嚴(yán)嚴(yán)實實的?誰還敢出來晃悠?這不找逮呢么,于是小心問道:“老先生在洞里多長時間了?”
禁談鬼神,拆廟滅佛一類的事情最早發(fā)生在七八年前,老人的意識顯然還停留在這些事情發(fā)生之前。
“很久嘍,這洞里不分日不分夜的,誰知道。”麻布衣老頭頓了頓道,“不過老頭兒我來這里的時候,也才三四十歲啊……掐指一算,都有幾十年了吧。哦,對,這么多年外面的世道應(yīng)該變了的,是我老糊涂了。不過老頭兒雖然老,但不信那些東西。”
我哭笑不得:“麻煩你先拿個鏡子照一照自己的樣子再說這話好嗎。”
“拉倒吧你,鏡子中老頭兒還不是個人?哪個鏡子照的我是鬼模樣?”
我無話可說了。
螢火蟲越來越多,老頭身上已經(jīng)沒有停的地方了,螢火蟲就停到墻壁上,有幾只還飛到了黑乎乎的洞頂上。洞頂太高,抬頭望去,只有幾個小小的光團(tuán),還隱約可以看見旁邊一些不知名的東西的輪廓,讓人忍不住胡思亂想。
麻布衣老頭突然咳了一聲,我忙收回思緒,老頭認(rèn)真道:“老頭兒聽過一個故事,說以前有個砍柴的樵夫,到湖邊砍柴。他那把跟媳婦兒似的恨不能睡覺都抱在被窩里的石斧掉進(jìn)了水里。水里面注意點的神嫌他在湖邊哭太吵,拿了一把金斧頭和他掉下去的銀斧頭出來,問他哪個斧子是他掉的。他選了一個,最后神把他打死了。女娃子,換作你,你選哪個?”
我沒聽說過什么金斧頭銀斧頭的故事(當(dāng)然了這個故事是麻布衣老頭版本的,原故事不是這樣的),差點脫口而出就說當(dāng)然是金斧頭,拿出去賣錢能花半輩子了??赊D(zhuǎn)念一想,老頭似乎話里有話,莫不是要考驗我實不實誠?我要是選錯了,他不會把我打死吧。我拿不準(zhǔn)麻布衣老頭的意思。
我想了想,道:“要是我,哪個也不選,準(zhǔn)立馬跑路。”還是這樣比較符合我的作風(fēng),不過,其實更有可能當(dāng)場嚇暈……
“跑干啥子,斧頭不要啦,活也不干啦,跑回家吃西北風(fēng)?”麻布衣老頭的語氣帶著一絲戲謔。
“那可是神啊,”我苦著臉道,“我要是樵夫,都把神吵到了,神給我斧頭,我哪兒還敢接。我為了個斧頭難不成連命都不要了啊。”
銅鏡里的麻布衣老頭拂掉爬在臉上的螢火蟲,咧了咧嘴巴:“孺子可教也,你倒是上道,知道三十六計哪計綁起來都比不過一個逃。其實不管是要金斧頭還是銀斧頭,神都會把樵夫打死,跑掉才對嘛。不過這法子,還是不太妥當(dāng)。你想想啊,那是神,神要是想把一個普通人打死,那不是跟捏死個蒼蠅一樣簡單?一個樵夫,就算他跑得比兔子還快,那也跑不過吧。”
我點點頭:“那要咋整?”
“應(yīng)該先把斧頭弄到手,金斧頭銀斧頭都隨便了。等神給斧頭的時候,樵夫和神離的最近,趁機(jī)一斧頭砍死他不就得了。”
我啞然,這法子也太血腥了。
麻布衣老頭接著說:“可惜這個法子也不夠穩(wěn)妥,要真是神,哪里是一個普通人能一斧頭就砍死了的,要能,還當(dāng)什么樵夫,早當(dāng)皇帝去了。”
我頓時沒了耐性:“那到底要咋整?逃又逃不走,打又打不過,難不成躺在原地等死?”我就不信這老頭還有別的法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