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夏天,我叫了幾個關(guān)系不錯的朋友去小區(qū)的活動室打乒乓球。剛打了兩局,突然有點內(nèi)急,就去了活動室外面的一個公共廁所。結(jié)果在廁所里,遇到了在X縣臭名昭著的馬良。
在我們那,這些家伙整天沒事干,到處瞎混。這個叫做馬良的家伙,和我同歲,以前小學(xué)的時候還在過一個班。但是他學(xué)習不好,又整天曠課,就留了兩級,所以現(xiàn)在才初一。但是打起架來心狠手辣,而且出了名的賴皮,還另外組織了三個同流合污的家伙狼狽為奸,自稱為四大金剛。名字很土鱉,足以證明他們非常沒有文化。
馬良當時正在蹲坑,看到我進來,就讓我等一下。我對這個出了名的家伙非常懼怕,只好站在一邊,大氣都不敢出。他穿好褲子,叫我跟他走,然后就把我?guī)У搅诵^(qū)后面的一個廢棄的,卻比較寬敞的下水道里。我知道這個地方,是他們四大金剛和其他家伙經(jīng)常聚集的窩點,整天在這抽煙喝酒賭博,搞得烏煙瘴氣。
進去以后,馬良坐在暖氣管道上,點了根煙,問我:“你考上市一中了吧。”
我點點頭,不敢說話,心里覺得有點不安。
果然,馬良吐出一口煙:“那就有固定的生活費了吧,以后每個星期把生活費的一半交給我就好了。沒事你可以走了。”
我當然不同意,有點執(zhí)拗地說:“我家里條件也不好,給的生活費估計只夠吃飯的。”
然后馬良二話不說,抬手甩了我一個耳光,然后冷眼看著我。當時我就有點蒙了,人生第一次碰到這樣的事,淚水馬上就抑制不住地掉下來了。
馬良就冷冷地說:“你別哭啊。掉一滴淚我就打你一耳光。”
當時我哪里控制的住,淚水像決堤一樣從眼眶里流出來。這個混蛋也真敢打,抬手就又甩了我十幾個耳光,一下都沒停。
打完以后馬良又問我:“現(xiàn)在你給錢不。”我腦子一片空白,就點點頭說:“給。”馬良把煙滅了,又踹了我一腳:“那你滾吧。”
我如獲特赦,像條狗一樣轉(zhuǎn)身從下水道里爬出來。剛把頭探出來,刺眼的陽光一照,又有眼淚滴下來了。我怕被馬良看到,又遭來無緣無故的耳光,趕緊用袖子擦了擦,裝作若無其事的離開了。慢慢走遠了,才敢放聲哭出來。不是因為臉上火辣辣的疼,而是感覺自己特別窩囊,被人這樣打,尊嚴被人如此踐踏,卻連還手的勇氣都沒有。一邊走一邊哭,也不管街上的人紛紛投來異樣的目光,根本顧不得面子了,身上也沒有手紙什么的,一大團鼻涕眼淚全往袖子上抹。
哭了一會兒,我無意中往后一瞟,就看見馬良在不遠處跟著我。心里嚇了一跳,以為他還想甩我耳光,就快走了幾步,結(jié)果發(fā)現(xiàn)他就是不緊不慢的跟著。也不追上來,就是偷偷注意著我。我就想,他這是要干嘛呢?四周一看,就發(fā)現(xiàn)前面不遠處是派出所。
我當時心里非常害怕,腿肚子都哆嗦,擔心馬良又沖上來揍我,一閃身,就到了派出所門口的值班室。這時就聽到馬良在后面叫我:“周明,別進去!”我心里一緊張,步伐加快,一撩門簾,沖了進去。值班室里,一個頭發(fā)花白的老民警正端著茶缸子看電視。
我前腳進,馬良后腳也跟著進來了。我看到他,又嚇的哭了起來,一邊哭一邊跟老民警說:“叔叔,他打我,還跟我要錢。”
那個老民警估計看到兩個半大的孩子,還在驚訝,還沒來得及說什么話。我就感覺自己屁股被人狠狠踹了一腳。我一個趔趄,趴到了老民警身上。馬良就后邊罵:“告你媽啊。”
我當時真沒想到他在派出所里還敢打人,更加哭的都喘不上來氣了。老民警終于站了起來,一下把馬良推開,說了句:“這不是你撒野的地。”
馬良看看老民警,沒說話,一屁股坐到沙發(fā)上,怒氣沖沖地瞪著我。
老民警看看馬良,就跟我說:“你先出去吧。”
我急了:“叔叔,你要不管我,我出去了會被他打死的。”
馬良得意洋洋:“你知道就行!”
老民警推著我,把我送到門外頭,“你跟這等等,我跟他說說。”
然后老民警轉(zhuǎn)身就進去了,還關(guān)上了門。我就弓下腰,把耳朵貼到門上聽。
那個老民警說:“良子,你老惹事,你爸知道了揍你。”
馬良似乎很驚訝,說了句:“叔叔,您認識我?”
老民警呵呵笑了笑,“小海的兒子啊,咱這X縣還真沒人不認識你吧。”
馬良也笑了。“那就沒事了吧,叔我走了啊。”
老民警說:“你等等。你家那么有錢,你跟那孩子要什么錢啊,把人家欺負成那樣?”
馬良沒說話。過了一會兒,馬良說:“我不跟他要錢了,叔你讓我走吧。”
連我都聽出來他有點敷衍的問題,心里就難受的很,也不聽了,蹲到墻角又開始哭。馬良以后肯定還和我要錢,這個我可以肯定。這么多年,我太了解他的為人了。我又想到了我自己,我學(xué)習成績這么好,無論是在學(xué)校還是在家里,那么多人夸我,說我是人中龍鳳,說我以后有本事有出息。我為什么要這么怕一個家伙啊。
我爸今天上午還跟我說,小時候有個算命的說我是海青天轉(zhuǎn)世,文曲星下凡。今天碰的是個什么事,海青天就是整天叫家伙欺負的?越想就越難受,感覺自己全身的熱血就像煮沸了的開水一樣,咕嚕嚕的滾。這時候我的眼睛肯定紅了,腦子也有點不清醒了。
我就四周看了看,發(fā)現(xiàn)墻邊有個破鐵梯子,好像沒人用,都散架了,被扔在一邊。我走過去,蹲下,從上面卸了根鐵棍下來握在手里,站門口等馬良。
我們這是個小縣城,又是大中午的,知了在無窮無盡的叫喚,派出所里空蕩蕩的,感覺跟無人區(qū)似的,我甚至懷疑沒準就值班室這個老民警在。等了一會兒,馬良終于出來了??晌铱吹剿哪且粍x那,又膽怯了,握著鐵棍,沒敢上去。
正在猶豫中,馬良瞥眼看了看我手里拿的鐵棍子,嘴里剛說了個:“切……”我腦子里一熱血,一棍子就蒙上去了,血就沿著他腦門流下來。我也不知道打中他哪了,他瞪著眼睛看了我一下,似乎不敢相信我會動手,就倒下去了。
我正發(fā)呆,那個老民警就沖出來了??匆娢揖土R:“你瘋啦,你惹得起小海嗎?”
我看著馬良:“我不認識什么小海。”
老民警沖樓上喊:“老于,老于!”一個人迷迷糊糊應(yīng)了一聲。
老民警說:“你給小海打電話,說他兒子被打了,叫他去醫(yī)院。”說完,老民警也沒看我,抱著馬良就沖出去了。我拿著鐵棍,不知道去哪,又怕馬良真出了什么事,就跟過去了。
送到醫(yī)院以后,就開始縫合,包扎。那會兒馬良已經(jīng)醒了,看著我也沒說話,眼神似乎有一絲懼怕,但更多的是仇恨。我和老民警就站手術(shù)室外頭。老民警趁這個空問了我爸的名字,單位,電話。
我爸一會兒就風風火火的來了,單位離醫(yī)院也不遠。老民警和我爸說了下情況,就是什么這是小海的兒子啊之類的,叫我爸趕緊想想辦法,問問有沒有什么認識的人能說上話,跟小海說說。我爸就說:“我誰都不認識。”
老民警就嘆氣,那樣子仿佛在說,聽天由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