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三爺,這些事情,你是從哪兒打聽來的?”我聽了黃三郎的話,頓時就想起之前一撮毛的供述。一撮毛并未說謊,這件事的真正起因是在東北地區(qū),黃三郎的講述,已經(jīng)在向真相靠攏。
“書里。”黃三郎道,過去很久遠(yuǎn)的事,有一些只存在于古老的孤本典籍中。黃三郎博覽群書,搜集的最多的,是道家以及方外修行者留下的類似筆記或者日記一樣的手札。
“在東北封掉陰間大門的人是誰?”我繼續(xù)追問,當(dāng)時一撮毛講這些事的時候,完全就是搶救冰塊里那個無名者的過程,可黃三郎一開口,我總是隱約覺得,那個冰塊里的人,一下子變成了故事的主角。
“這個,還不清楚。”黃三郎搖搖頭,他誠心跟我交流,就不會有所隱瞞,說不知道,那肯定就是不知道。古代的修行者寫筆記,只負(fù)責(zé)把自己所知的見聞完整流傳下來,所以有的時候,在這種孤本筆記里面看到的,是事情的過程,沒有結(jié)局和人物。
雖然黃三郎說不清楚封掉陰間大門的人是誰,但他費盡心力搜集線索,已經(jīng)掌握了一些很重要的信息。因為我手里有一枚陰靈玉刻出的不死扳指,所以黃三郎也認(rèn)為是找到了知己,對我知無不言。
“那個人為什么要封掉陰間的門?”我詢問道,任何人做任何事情,上到殺人放火,小到買菜做飯,總要有個理由,換句話說,就是做這件事情的動機。
“我還沒查出那個人的具體身份,他為啥封門,就很難說明白。”黃三郎道:“不過,我敢肯定,這個人封掉陰間大門的事情,估計至少上千年,就從陰間的門改遷咱們太行之后,過去的陰間和現(xiàn)在的陰間,已經(jīng)不一樣了。”
我睜大了眼睛,這聽起來是個很玄的事。
陰間主掌萬物寂滅之后的一切,它應(yīng)該是混沌剝離天地初開時就產(chǎn)生的產(chǎn)物,遵循道家陰陽生萬物的規(guī)律。人活著就在陽間,死了就去陰間,多少年來循環(huán)不息。在陰間之門被封以前,沒有任何人見過陰間是什么樣子,但位于東北地區(qū)的陰間門被封以后,就出現(xiàn)了不死扳指這樣的寶物,能夠逆改天命,讓已死或是將死的人再活下去。
這些事情只說明了一個問題:陰間的秩序,隱隱中已經(jīng)被打亂。
“書上的東西,能查的我都查遍了,估計再查不出什么,只能到處去走走看看,碰下運氣,看看能不能僥幸找到那道通往陰間的門。”黃三郎告訴我他離開東山四處行走的原因,這些事情關(guān)系重大,對每個人來說亦是至關(guān)重要的,誰不想多活一世?
“老黃,如今你的志向遠(yuǎn)大,佩服,佩服。”老狐貍一聽可能有好事,就插嘴跟黃三郎道:“要是你這老王八真走了狗屎運,找到陰間的入口,可別忘了咱們老兄弟……”
黃三郎怕極了老狐貍那張嘴,不等對方說完,趕緊點頭答應(yīng)。我和黃三郎約定,如果他真能找到那扇傳說中的陰間之門,到時候會毫無保留的告訴我,作為回報,我會把不死扳指借給他用用。
交談之中,時間如水一樣的流逝,天色黑透以后,黃三郎的兒子出去抓了兩只野兔,燒火烤熟。金黃的兔子剛要離火,天驟然陰沉下來,遠(yuǎn)遠(yuǎn)的天邊轟隆滾過一片雷聲,可能是要下雨了。
雷聲響起的同時,我的臉頓時變的慘白,反身鉆進(jìn)身后的小洞,拼了命朝角落里縮。雷聲響在天邊,距離這里不知道還有多遠(yuǎn),但我就覺得心臟一陣狂跳,魂兒幾乎都要被雷震的離體飛出。
“陸家小爺,你……你這是怎么了……”老狐貍看我怕的要死,不明就里,趕緊跟過來問。
我緊咬著牙,一句話都說不出。這是我的一個秘密,死都不能告訴任何人的秘密。
從我出生開始,就對雷霆有一種與生俱來的恐懼,天上下雨打雷,本來是很正常的事,但只要雷聲一響,我的魂魄就好像要被震的脫殼。這是我的秘密,也是致命的軟肋和弱點,五叔曾經(jīng)不止一次的告誡我,這個秘密,死都不能對任何人提起。
“老黃,你快瞧瞧,陸家小爺這是怎么回事?”老狐貍把黃三郎叫過來看,黃三郎看過很多醫(yī)書,對藥理有一定造詣,又是煉丹用毒的高手,老狐貍有個頭疼腦熱,都是請黃三郎看病用藥的。
我縮在洞角,渾身瑟瑟發(fā)抖,片刻間,天更陰沉,雷聲更盛,一道一道的雷光在洞外亮起,我怕的不能自己,臉白的死人一樣,手腳冰涼,忍不住把頭深埋在懷里,一動不動。黃三郎細(xì)細(xì)的幫我瞧瞧,幫我把了把脈。
“雷!雷!”我聽著轟隆的雷聲,再看看洞外不時亮起的雷光,肝膽俱裂,失口大喊,恨不得一頭鉆到地下去。老狐貍和黃三郎的兒子看我怕的厲害,趕緊就搬了幾塊大石頭,把洞口堵上。
“不用怕,那雷是雨雷,不打緊的。”黃三郎安慰我,他說天上的雷其實分很多種,有雨雷,旱雷,渡劫雷,懲戒雷,陰雷,陽雷,林林總總,此刻天上的雷霆,是下雨之前的雨雷。
“陸家小爺,老黃說不打緊,那肯定就是不打緊,你松口氣,這雨下不久,很快就會過去。”老狐貍端來一碗水,道:“先喝口水。”
我的臉色慘白,渾身都是大汗,如同害了一場大病一樣。老狐貍把水端到我面前,看我不動手,就想慢慢喂我喝下去。
轟隆……
一道雷光在洞外閃起,洞口被石頭堵住了,但雷光無孔不入,從石頭間的縫隙唰的透射進(jìn)來。一縷雷光亮在頭頂,那一瞬間,我看到眼前的水碗上光芒一閃,清清楚楚的照出我的臉。
鐵青鐵青的臉,沒有一絲血色和活氣,眼圈烏黑,肌肉僵硬如木頭,像是死人。
“拿走!”我一下子打翻臉前的碗,轉(zhuǎn)身趴在地面,臉使勁貼著洞角,眼睛死死的閉上,一條縫都不敢睜開。
黃三郎他們束手無策,不知道該怎么辦。
好在夏天里的雷雨時間都不長,下了一陣之后,雨停了,雷也消散。等到天完全放晴,老狐貍慢慢推開一塊石頭,洞外是一片清新的星光。我哆哆嗦嗦的站起身,雷已經(jīng)徹底無影無蹤,我還在膽戰(zhàn)心驚。
“老黃,陸家小爺這是啥毛???”
“瞧著好像是身子弱,陽火不盛,陰氣失衡。”
黃三郎的診斷和以前五叔請的大夫的診斷幾乎是一樣的,我從小身子不好,而且按照陸家的規(guī)矩聞尸油,陰氣愈發(fā)的重。我這樣的體質(zhì)就是陽弱,陽弱的人不能受驚嚇,不管什么樣的驚嚇,只要超出承受的極限,魂魄很可能會脫體散掉。民間有些人受了驚嚇,害一場大病,之后就瘋瘋癲癲,傻了一樣,只有懂行的人才看得出,這人不是真的傻了,而是魂魄缺失。我過去經(jīng)常到外地去看病,就是為了醫(yī)治陽弱。
“陸家小兄弟身虛,而且八字又是純陰,懼怕陽雷,這很正常。”黃三郎道:“沒什么大不了的,將養(yǎng)將養(yǎng),過幾年身子壯了,百病全消。”
我心有余悸,不知道黃三郎說的到底是真的,還是刻意安慰我,穩(wěn)我的心??墒腔叵肫鹄坠忾W過,碗中映射的自己的臉龐時,又覺得事情好像不會那么簡單。
我昏沉沉的睡了一覺,醒來時天已經(jīng)亮了,黃三郎父子要告別。臨行之前,黃三郎教我一篇太上忘心經(jīng),時常誦念,可以平心定神。
“昨天白天跟咱們斗法的那個道士,是五仙觀的。”黃三郎臨走的時候又提醒道:“五仙觀當(dāng)年被剿的不徹底,些許首腦漏網(wǎng)了,這些人不敢在城里露面,大多浪跡群山,咱們跟他們結(jié)了梁子,你們以后要小心。”
黃三郎說,五仙觀的余孽勢單力薄,很可能會依附山匪,傳聞中,當(dāng)年五仙觀被剿滅時,他們的首領(lǐng)茅天師被打死后燒成一截焦炭,但事實上,人燒成焦炭,面目全非,辨認(rèn)不出到底是不是茅天師本人。有人風(fēng)傳,茅天師沒死,還暗中活躍在大山里。
“老黃你不用擔(dān)心,咱們陸家小爺不是一般人。”老狐貍死心眼,鐵了心的認(rèn)為我和什么上仙有關(guān)系:“把他惹惱,請上仙顯圣,兩個茅天師也要死的灰都不剩。”
黃三郎父子走了,我和老狐貍要繼續(xù)趕路,但經(jīng)過雷雨中那件事,我一直心神恍惚,覺得身子乏力。勉強行走兩天,才走出去五六十里路,實在堅持不住了,一屁股坐在地上,動都不想動,老狐貍倒是很用心的,結(jié)伴走了這些天,又一起出生入死,拿我當(dāng)成了貼心伙伴,我不舒服,它就噓寒問暖。
“哎呀!”老狐貍摸摸我的額頭,道:“燙的這么厲害!”
我也覺得是發(fā)燒了,渾身滾熱,腦袋昏沉。老狐貍急的火燒火燎,硬拖我又走了幾里地,遠(yuǎn)遠(yuǎn)的看見一個村子。
“陸家小爺,挺一挺,咱們?nèi)ゴ遄咏杷蓿惆残男菹商?,再吃些藥,頭疼腦熱的小病,歇歇就會好的。”
我昏的厲害,勉強睜眼看看遠(yuǎn)處的村子,此時此刻,我沒有別的念頭了,只想找個炕頭蓋上被子好好睡一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