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杠爺。”我一聽山杠爺?shù)脑?,驚喜交集,覺得這次可算遇見明白人了:“小日本從山里挖出來的,到底是個啥東西?”
“你猜猜,看能不能猜到。”山杠爺?shù)淖旖锹冻鲆唤z笑意,這絲笑意若有若無,但里面卻好像有一種慈祥,就是那種老年人對少年人的慈祥。這一縷笑意仿佛無形中拉近了兩個人之間的距離。
“這些東西我怎么能猜的到啊。”
“猜猜試試,猜不到也不花錢。”山杠爺兩腳生風(fēng),走的飛快,卻一點(diǎn)不耽誤說話,扭頭對我道:“凡事先用腦子自己想想,再去問旁人。”
“那東西一挖出來,小日本就封山,而且有些人來不及跑出去就死了,說明這東西危險(xiǎn)的緊,還有,東西估計(jì)是活的,能來回動,我只能猜到這么多。”我望向山杠爺,道:“難道,他們挖出來的是那只三腳羊?”
“三腳羊算什么?”提起這個,山杠爺明顯不屑一顧,道:“跟那東西比起來,三腳羊一根毛都不是。”
“三腳羊活的歲數(shù)長了,是能修成陰神的。”我唯恐山杠爺不知道三腳羊的故事,加重語氣跟他解釋。
“修成陰神又如何?陰神見了那東西,有一千里就會躲出去一千里,不可比的。”
我越聽越是好奇,山杠爺徹底把我的心撩撥的奇癢難耐,死乞白賴的央求他講講這件事。
“娃子,不是我不肯說,當(dāng)年我跑來看日本人封山的時(shí)候,其實(shí)已經(jīng)遲了。”
山杠爺過去是看到了日本人封山時(shí)的場景,但他說,日本人從山里挖出東西的第一時(shí)間,局面就失控了,忙不迭的堵洞封山,卻沒能堵住,那東西弄死一些日本人,無可奈何之下,小日本等形勢稍稍好轉(zhuǎn)一點(diǎn),立即進(jìn)行第二次封山,才算把主洞給堵上,山杠爺目睹的,是第二次封山,也就是說,他趕來時(shí),被小日本挖出來的東西已經(jīng)不在了。
我看看山杠爺,說不清他講的是真話還是假話,但我明白,他既然知道相關(guān)的情況,就必然有足夠的信息,不過這人年紀(jì)大,經(jīng)驗(yàn)豐富,是個老江湖,我?guī)状翁自?,都被他擋了過去,回話回的滴水不漏。人家不想說的事,我也沒辦法,就暗中想主意,想跟他多耗一段時(shí)間。
兩個人一邊說,一邊在通道里跑,有人陪著,心里就踏實(shí)很多,洞里的怨念都被三腳羊吞了,只要它不找麻煩,我們跑的就很順利。不知不覺間,倆人一前一后離開通道,返回地面。山杠爺隨后就動手把主洞給重新堵上,掩飾了一番。這種地方還是堵上為妙,普通山民要是偶爾發(fā)現(xiàn)了洞,進(jìn)去之后就會兇多吉少。
“娃子,你要到什么地方去?”
“我……”我完全沉浸在這件事情里,一直到山杠爺問起,才猛然想到自己是為了追趕白頭狐貍才跑這么遠(yuǎn)的。
“白頭狐貍?”山杠爺不假思索,隨手一指,道:“我正想打幾只狐貍,弄些皮子做件小襖,一路走吧,真遇見那只白頭狐貍,我?guī)湍阕プ∷?rdquo;
“那太好了!”我興奮異常,本來就打算跟山杠爺套近乎,沒想到機(jī)會來的這么快。誠然,我對這個人不了解,一點(diǎn)都不了解,可我始終有種形容不出的預(yù)感,我感覺他不是壞人,絕對不是:“那只白頭狐貍,是朝東邊逃走的,咱倆就朝東邊去追。”
“先不忙。”山杠爺扭頭就走,道:“我料理兩個人。”
我跟著他走了大概二三十丈,一直到這時(shí)候,才發(fā)現(xiàn)旁邊的野草地里,躺著兩個人,手腳被綁的結(jié)結(jié)實(shí)實(shí),嘴巴也給堵上了,在那里嗚咽嗚咽的哼哼。
“是兩個山刺。”山杠爺隨手提起一個人,道:“遇見我,算你們倒霉!”
兩個山刺是溜到方家峪準(zhǔn)備偷東西的,恰好被途經(jīng)的山杠爺發(fā)現(xiàn),追到這兒就給追上了,不過剛把人綁了,山杠爺就看到那邊的主洞被人挖開,所以沒來得及料理對方,趕緊就進(jìn)洞去看。兩個山刺估計(jì)已經(jīng)在山杠爺手里吃了不少苦頭,山杠爺一說話,倆人滿臉驚恐,一起嗚嗚的叫,猛搖腦袋。
“你們只是偷東西,還沒傷及無辜,這一次,權(quán)且饒過你們,但死罪可免,活罪難逃。”
山杠爺抬手從我腰帶里拔出刀子,手法快的眼睛都看不清楚,我只覺得眼前閃過兩道刀光,等山杠爺把刀子重新還給我的時(shí)候,兩只被砍掉的耳朵才帶著一串血花落地。兩個山刺半邊身子都是血跡,疼的要死要活,卻死憋著不敢出聲。
“滾吧!”山杠爺解了對方的繩子,厲聲一喝,倆山刺得了圣旨一樣,跑的比兔子都快。
“別!”我趕緊對山杠爺?shù)溃?ldquo;先不要放他們走!”
“怎么?娃子,不放他們,難不成就地殺了?”山杠爺瞇著眼睛,望向兩個逃遠(yuǎn)的山刺,道:“我看到他們的時(shí)候,他們沒做大惡,只是偷人家東西,懲罰一下也就是了。”
“不是,山杠爺。”我并不想殺人,但兩個山刺被放走,難保不會引來同伙找我們尋仇,最起碼要扣住他們,等我們走遠(yuǎn)了再說,少一事總比多一事的好。
“山刺成不了什么氣候,怕他作甚?”
“山杠爺,話不是這么說。”我嘆了口氣,山里的山刺都是土匪,又要躲避圍剿,又要壓制手下那幫江湖草莽,在夾縫里生存,沒有十成十的本事絕對活不下去。太行山幾股比較大的山刺,能人很多,尤其幾個山把子,比如小白龍,銀霜子,花九,李福威,那都是人尖兒,被山民傳成了半個神人,不會像山杠爺說的那么不堪。
可是人已經(jīng)逃遠(yuǎn)了,說什么也是白費(fèi)。山杠爺若無其事,跟我說到方家峪討換些干糧,留著路上吃。
我們兩個到了方家峪,弄來兩布袋干饃,山杠爺又專門買了三十斤一壇的白酒,提了就走。走山人一般都是白天趕路,晚上休息,我們腳力快,走了三十來里路,天才擦黑,山杠爺收拾了一塊地,讓我撿柴哄火,燒水烤干糧。我弄了一堆火,干糧剛烤上,山杠爺那邊就去掉酒壇的封泥,咕咚喝了一大口,這一口至少得有半斤酒下了肚。
干糧烤好,山杠爺不吃,只顧喝酒,一口接著一口。我見過能喝酒的人,小嶺坡的黃大膽,一頓四斤白酒,還能穩(wěn)穩(wěn)當(dāng)當(dāng)走路,村里紅白事,人家都請他去陪酒,在我眼里,那是頂能喝的人了,可是跟眼前的山杠爺一比,黃大膽就差了許多。我手里兩個饃饃還沒吃完,半壇子白酒十四五斤,已經(jīng)被山杠爺喝了下去。
“娃子,你是陸家人,你們陸家人丁不多,看著你的年紀(jì),該是陸毅夫的后輩吧。”山杠爺放慢了喝酒的速度,擦掉嘴角的酒滴,跟我閑聊。
“那是我五叔。”我的心事又被觸動了,心里很難過,又不想讓山杠爺看到,轉(zhuǎn)身加了把干柴,道:“山杠爺,你認(rèn)得我五叔?”
“陸家五爺,生裂虎豹,名聲那么大,我怎么會不認(rèn)得?”山杠爺喝了那么多,雖然還沒醉倒,但眼神里多少都有些醉意,他咚咚灌下去兩口酒,道:“能讓我葛山杠佩服的人,一巴掌就數(shù)的過來,你們陸家五爺算一個,陸家的五爺,好功夫,好本事,好心計(jì)……”
我聽得出山杠爺話里帶刺,似乎跟五叔是老相識,但是再問,他就什么都不肯說了,一口氣把剩下的酒全喝下去。我看的只吐舌頭,那可是足足三十斤白酒,換成水也能把人撐死。
“困了,睡覺。”山杠爺丟掉酒壇,合身躺下,嘴里嘟嘟囔囔道:“娃子,我睡覺睡的死,你就受累守夜吧,替我趕著蚊子,可莫要跑遠(yuǎn)了……”
“好。”我馬上答應(yīng),走山人如果兩人成行,至少得留一個守夜的人,這是規(guī)矩,我年輕,多受點(diǎn)累是應(yīng)該的,這邊說話,那邊山杠爺就睡著了,夜里風(fēng)大,我輕輕給他蓋上一件衣服,然后坐到火堆旁。
夜很難熬,尤其一個人無所事事的時(shí)候,腦子就會胡思亂想。我在琢磨山杠爺真實(shí)的身份和來歷,琢磨他為什么會知道這些事情,我甚至還想趁他睡著的時(shí)候,揭掉他的眼罩,看看他那只瞎了的左眼到底有什么蹊蹺,能把三腳羊都嚇退。但我不習(xí)慣做那些偷偷摸摸的事情,而且怕山杠爺驚醒發(fā)現(xiàn),隨即就打消了這個念頭。
這一坐就是三四個時(shí)辰,就在我忍不住想閉眼打瞌睡的時(shí)候,很遠(yuǎn)的山路上,驟然閃出了十幾支火把的亮光,火把的火光間,還有那種洋鐵皮殼的手電筒的光。一看見這些,我就慌了,因?yàn)樵诋?dāng)時(shí),山里的莊稼人不可能使用這種玩意兒。
解放前,山里的土匪為了生存,搶日本人的輜重,也搶國軍和解放軍的物資。那些洋鐵皮殼的手電筒,大半是軍用物資,只有山刺手里才會有這種手電筒。
“糟了!是山刺過來尋仇的!”我有點(diǎn)心慌,我能看見對方的火把,對方顯然也能看到這邊的篝火,我和山杠爺其實(shí)已經(jīng)暴露了,我馬上熄滅篝火,喊山杠爺:“是山刺!山杠爺,醒醒!”
我連喊了幾聲,山杠爺沒一點(diǎn)反應(yīng),我真的急了,一手拖著我們的干糧袋還有包袱,一手就去拍山杠爺。
手掌剛剛觸碰到山杠爺?shù)纳眢w,我就忍不住一哆嗦。
他的身體冰涼冰涼的,就和死了的人一樣,沒有一絲熱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