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慌亂并非因為頭狼逼到了臉前,夜半的月光還有殘存的篝火把面前的頭狼映照的清清楚楚,甚至每一根狼毫都看的無比通透。我看見頭狼的眼睛,它距離我非常近,瞳孔中折射出我的身影。
讓我驚慌不安的,正是頭狼瞳孔中我的身影。這一刻,我想起當(dāng)時米婆還沒死之前跟我說過的話。
狼瞳中的我,背靠著大樹,臉色鐵青,沒有半點血色,眼眶周圍烏黑一片,死氣沉沉,活脫脫的像是……像是一個死人。
我并不是第一次見到這樣的情景,米婆曾經(jīng)讓我看到過,但當(dāng)時亂七八糟的事兒很多,在加上米婆本身就是個巫婆,我不敢全信,也沒時間多想。然而此時,望著狼瞳中折射的身影,我徹底驚慌了,心理無法接受這個突如其來的事實,忍不住就脫口大喊了一聲。
這一嗓子喊出來,面前的頭狼也驟然間像是受到了什么驚嚇,狼眼猛然一縮,身子觸電一般的朝后猛退了幾步,仿佛半夜看見了鬼一樣,夾著尾巴不斷的倒退,嘴里嗚嗚的低鳴。狼群完全以頭狼為主,頭狼后退,后頭的土狼也隨之停下腳步。
頭狼的動作如臨大敵,畏懼又謹(jǐn)慎,退出去有五六丈遠(yuǎn),猛的一掉頭,朝著漆黑的夜色中狂奔而去。十幾只土狼跟著頭狼退走,快的如同一陣風(fēng),喘口氣的功夫,狼群已經(jīng)隱沒在黑夜里。
不知不覺中,我已經(jīng)汗流浹背,大口的喘氣,心里翻江倒海。狼群退走,周圍悄無聲息,只剩下篝火中的干柴偶爾發(fā)出輕微的炸響。我的神情有點恍惚,眼睛無意中一掃,一下看見大胖子被狼群啃食剩下的殘骨,心里一哆嗦,意識到這一切都是真的,并非做夢。
一個比五叔更大的謎團,在心里漸漸的凝縮,我愣愣的出神,一遍又一遍的問著自己,為什么在米婆的水盆還有狼瞳里,我會是那個樣子?死人般的樣子?
這一想就想的出神,過了好半天,旁邊的老樹窸窸窣窣一陣輕響,隱藏在樹上的瘦子做賊一般的慢慢爬下來。狼群已經(jīng)走遠(yuǎn),瘦子又小心翼翼的觀察了半天,才長長噓了口氣。
“這幫挨千刀的……”瘦子轉(zhuǎn)眼看見胖子的殘骨,身子篩糠樣的連著抖了幾下,那一幕真的太慘,就連我都看不下去,何況是瘦子。
瘦子一落地,我也從出神中清醒過來,有的事可以慢慢想,但眼前的困境得盡快解決。我屏氣凝神,背綁在樹后的手又開始慢慢的扭動,從緊固的繩索里一點點的掙脫。
“老三啊,你命苦,帶不走你了。”瘦子抖了半天才算安靜下來,圍著胖子的尸骨走了幾圈,目光又轉(zhuǎn)到我身上,上上下下的打量了半天,湊到我跟前,道:“小崽子,那群狼,為啥不吃你?”
“我怎么知道。”我搖搖頭,覺得瘦子的目光有些陰森。
“不知道?”瘦子狐疑的看著我,但他實在是看不出什么破綻,獨自嘀咕了一會兒,轉(zhuǎn)身在不遠(yuǎn)的地方挖坑,可能是想把胖子的尸骨就地掩埋。
狼群剛退,瘦子心驚膽戰(zhàn),挖坑挖的特別快,草草的挖開坑后,他捏著鼻子把胖子的尸骨踢到坑里,卻沒有填土。
“小娃子。”瘦子又轉(zhuǎn)身走到我跟前,從腰里掏出一把寒光閃亮的刀,在我面前晃了晃,又嘆口氣,道:“你是石嘴溝的人,不能放你走,否則,會給咱們引來大禍,可是現(xiàn)在老三叫狼吃了,剩下我一個人,五六十里山路,你難保中間不會耍什么花花腸子,放又不能放,帶又帶不走,只能把你宰了……”
“你想干什么?。?rdquo;我心里一驚,這個瘦子陰損毒辣,比大胖子可怕的多,他的樣子絕對不像開玩笑,把胖子丟進坑里不填土,可能真要在這兒殺我滅口,一起埋掉。
“來世投胎,投個好人家。”瘦子舉著刀子,慢慢貼近我的脖子,刀鋒犀利的寒氣逼近,身上雞皮疙瘩冒出一層,我被逼的急了,雙手暗中一使勁,一下從繩索中掙扎出來。
砰……
雙手脫困,一拳頭就揮了出去,已經(jīng)被逼上死路,毫不留情。拳頭砰的砸在瘦子的臉頰上,這家伙又矮又瘦,軟塌塌的不經(jīng)力,一拳幾乎把他砸飛了,一邊哀嚎一邊打著滾,我甩掉繩子站起身,三兩步跟過去,一腳踩住他拿刀的手,左右開弓,幾拳頭砸下去,瘦子單薄,鼻血橫飛,臉頰頓時腫的老高。
“起來!”我奪過他手里的刀,揪著他的衣領(lǐng),刀子直接架到他脖子上。
瘦子怕死,已經(jīng)被打的暈頭轉(zhuǎn)向了,但刀子一貼到他皮肉上,整個人激靈靈就醒轉(zhuǎn)過來,鼻血眼淚混成一團,殺豬樣的干嚎。
“小哥!小哥!有話好說有話好說……”瘦子也說不清楚是哭還是笑,臉都扭曲了,歪著嘴一陣亂喊,脖子使勁朝后縮,想離刀子遠(yuǎn)一點兒。
“老實點,問什么說什么,說一句瞎話,后果自負(fù)!”我逼著瘦子,從他身上把獸首扳指重新拿回來,追問道:“你從哪兒來的?。扛陕锒⑸衔遥??你怎么知道我是石嘴溝的???怎么知道我身上有一個獸首扳指!?”
“我啥……啥都不知道啊……”瘦子想耍賴,嘴里噗噗的吐出一串帶血的唾沫,嘴巴含糊不清的狡辯。
“不說是不是!”我心里很急躁,沒時間跟他斗嘴,手上一用力氣,刀子的刃口在瘦子的脖子上劃破一層皮:“活剝了你!”
“哎喲哎喲!我說我說!”瘦子當(dāng)時就受不住了,跟天塌地陷一樣,閉著眼睛大喊,我看見他雙腿在不斷的發(fā)抖,僅僅被劃破一層皮,可是褲襠和兩條褲腿頓時濕了一片,顯然是被嚇的尿褲子。
“說!”我松了松手,瘦子大口的喘氣,這種人外強中干,見血就暈,一嚇唬就蔫了。
在刀子的威逼下,瘦子哆哆嗦嗦開始交代,我一邊聽,一邊分辨他話里有沒有摻水。
和我猜測的差不多,瘦子胖子這兩個山刺就是西梁溝的,小白龍手下的人,瘦子交代這些的時候,我沒懷疑。
“接著說!怎么知道我是石嘴溝的,怎么知道獸首扳指的???”
“這個這個……”瘦子哭喪著臉,嘴巴又開始含含糊糊的說不清楚話,嘟囔了半天,我一句都沒聽懂。
我年輕,但聽五叔講過很多事情,五叔告訴我,惡人還需惡人磨,對付瘦子這種人,不能手軟,也不能客氣,一看他又不說實話,我心頭噌的就冒起無名火,抬手舉起刀子,一刀捅到瘦子的左臂上。
“嗷……”瘦子又是一陣?yán)呛?,我硬捂住他的嘴,把刀子抽回來?ldquo;只給你一次機會!說不說!”
“說!說……”瘦子臉上的五官幾乎都擠到一塊去了,告饒似的哭喊道:“我不是不說啊,只是說了……說了你也不見得會信……我說實話,你又不信,最后再給老子……給我一刀……那該咋整啊……”
“你只管說,信不信,那是我的事!”
“說說說……我說……”瘦子咕咚咽了口唾沫:“我們西梁溝離這邊兒還遠(yuǎn),兄弟們就知道有個石嘴溝,從來也沒來過,這個事情,是白爺吩咐的。”
“白爺是你們的山把頭小白龍?”我想了想,我和五叔在石嘴溝生活這么多年,除了小嶺坡的人,外人幾乎很少會到這里來,小白龍是山刺,跟我們趕尸的八竿子打不著,平時素昧平生,怎么會好端端的就跟石嘴溝結(jié)了仇?這么想著,我就繼續(xù)問道:“小白龍怎么知道獸首扳指的事?”
“這個說起來很玄啊。”瘦子察言觀色,看著我的神情緩和了一些,也隨即松了口氣,道:“小哥,我說的都是實話,你聽了可能還是不信……可我說的句句屬實啊……”
“少廢話!”我瞪了他一眼,喝道:“快說!”
“這個事情,我們白爺也是道聽途說得來的消息……”
“他是聽誰說的?”
“白爺……白爺……”瘦子又咽了口唾沫:“白爺是聽……是聽神仙說的……”
“放屁!”我一聽瘦子的話,氣就不打一處來,心里原本就急,沒時間聽他亂七八糟的胡說八道,又加重語氣,逼著他道:“別把什么巫婆神漢的都叫神仙!小白龍到底是聽誰說的?。?rdquo;
“不是巫婆神漢。”瘦子被刀逼著,卻還是不改口,鄭重其事道:“是真的神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