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這本來就心有余悸的,給他這么一說又嚇了一跳。我說你少開玩笑,胖倌撇撇嘴說我從來不拿這個開玩笑。他覺得對不住我,其實還有另一個原因。
胖倌說自己夢見紅光那晚,其實后來并沒有睡熟,他聽到爺爺對爸媽說的話了。他那時還小,不知道什么是陰陽眼,只是覺得自己異于常人,應(yīng)該還挺牛逼。
直到幾天后,他親眼見到一件怪事,這才理解了爺爺當時的憂慮。
那天他和他媽去外婆家吃飯。外婆家鄰居有個跟他差不多大的男孩,個子不高,但特臭美,跟其他男孩在一起總喜歡踮著腳走路。大伙兒都笑他為了顯高也不嫌累,男孩紅著臉,一本正經(jīng)說自己十歲之后就一直這么走,并不是刻意的。大伙兒不以為然,哄笑著離開。
原本胖倌也在哄笑之列,直到男孩彎下腰來系鞋帶,他冷不丁看到了駭人的一幕。
當時胖倌看到一團白色的人形鬼影趴在那男孩背上。男孩彎腰時,那鬼影似乎沒反應(yīng)過來,直愣愣地站著跟胖倌對視。
胖倌當時嚇得差點驚呼出聲,到底最后克制住了。
那男孩見胖倌傻愣愣地站著不動,以為他在等自己,拍了胖倌一下示意他一起走。男孩走出去時,胖倌分明看到那鬼影的兩只腳面墊在了那男孩的腳底下。
難怪看起來他總是踮著腳走路,原來他不是臭美,而是被鬼抬著走。
胖倌當時也沒跟其他人打招呼,默不作聲地離開了。
自那以后,胖倌的行為變得很古怪,靜若處子,動若癲癇。除了爺爺和爸媽,沒人知道以往活潑開朗的他為什么會突然變成這個樣子,他也從來沒跟任何人說起那件事。
那男孩兩年后死于一場突如其來的重病,沒有人能道出個所以然來,或許只有胖倌知道。
胖倌說,從那時起,他就經(jīng)??吹揭恍┧辉敢饪吹降臇|西,而且這些東西越來越具象,越來越恐怖,一度讓他產(chǎn)生自殺的念頭。這兩年情況似乎有所好轉(zhuǎn),他看到的臟東西越來越少,但他不敢斷定自己是否痊愈。這次與其說是讓我練膽,不如說是拿我做餌,看看自己還會不會從活人身上見到臟東西。
而事實證明,他的陰陽眼并未消失。
我當時不是很能理解他的心情,只覺得自己被利用了,氣哼哼地轉(zhuǎn)身離開。這段不倫不類的習武之旅也就此無疾而終。之后胖倌似乎心里有愧,也有意疏離我。直到高考結(jié)束,我去四川念大學(xué),再也沒見過他。
說回現(xiàn)在。我倆久別重逢,雖然重逢的方式有點奇怪,但倆人興致都很高,天南海北地聊了很久。要不是我有傷在身,估計早喝開了。米又在一旁靜靜地聽,也不搭話。
胖倌看著米又說你小子艷福不淺啊,每次身邊都有佳人相伴。我說你別瞎說,這是位仙姑,哦,跟你一樣,她也有陰陽眼。
胖倌一愣,跟著就忒熱情地抓起米又的手說幸會幸會,有緣有緣。
米又笑著拿開,問我感覺好點了沒,如果明天能下地要趕緊去置辦材料,弄得比我還緊張我奶奶的事的樣子。胖倌說我睡了一天一夜,能醒過來就代表沒事了,其他的都是皮外傷,擦點跌打紅花油就好了。
我當時驚得一下坐起——難怪我總覺得睡了好久,沒想到都過去一整天了。
胖倌說你現(xiàn)在著急也沒用,大半夜的,店鋪早都關(guān)門了。米又把手機遞給我,說幺叔白天給我發(fā)了個短信,說他在木塘村找到那個高人了,要我們打點好了就過去找他。
我算算離七天期限還有三天,我爹媽那邊沒再打電話過來,應(yīng)該是不想讓我有心理負擔。
米又讓我別心急,好好休息,明早準備妥當了去找幺叔,應(yīng)該就能找到我奶奶了。我見她眼圈發(fā)黑,估計這兩天都沒怎么睡,心里愧疚,讓她也去好好休息。米又笑著離開了。
隔天一早胖倌就氣急敗壞地沖進來,嘴里飆著臟話。
我問怎么了。胖倌咕咚咕咚喝完一茶缸水才說,昨晚趁他不在的時候,那幫兔崽子邀了一伙人砸了他媽媽的米粉攤,還在他家門上灑狗血,威脅他媽媽不許聲張,否則就放火燒他家房子。胖倌的爸爸出門做生意了,他媽媽當時就一個人,給嚇得不輕,也沒敢給他打電話。胖倌回去后才知道這些。
米又正好推門進來,聽到胖倌說的事,問他準備怎么辦。
胖倌咬牙說還能怎么辦,老子要宰了那幾個炸毛。
米又說你先別急,你都不知道人家是哪個村的,而且單槍匹馬地去,恐怕要吃虧。
我當時心想這姑娘是在勸他呢還是在煽他呢,就見米又沖我眨了眨眼睛,同時悄悄做了個雙手手指收攏的動作。
我明白了米又的意思,她想讓我把胖倌拉攏進來。
我想了想,勸胖倌說,米又說的有道理,你與其跟沒頭蒼蠅似的亂闖亂撞,不如和我們一起。今天周一,木塘村有趕場,那些炸毛沒事干,多半會去那兒喝酒吃粉找對象。木塘村場子不大,應(yīng)該很容易找到。
我正說得唾沫橫飛,胖倌卻突然安靜下來,滿臉哀傷,痛苦地唉了一聲。我問怎么了,他雙手捂臉說他已經(jīng)兩年多沒去木塘村了,因為斐然就是那個村的,說完就徑直離開了。
我開始沒反應(yīng)過來,后來想起來,斐然就是胖倌那個已經(jīng)過世的女朋友??磥盱橙坏碾x開成了胖倌心中一個永遠的痛,他還沒有從這個心結(jié)中走出來。
我看了看米又,米又搖搖頭,估計意思是隨他去吧。
我倆收拾妥當,為了節(jié)省時間,分頭去街上買米又需要的材料。我原本以為她要買紙錢、燃香一類的常見品,沒想到清單上凈是些稀奇古怪的玩意兒,什么浸過公雞血的糯米、羊糞球、公牛眼淚、童子尿、少女的姨媽巾、扎紙人、煙斗和煙絲之類。
這些東西,除了煙斗煙絲花錢就能買到,其他東西即使出高價都未必有人愿意賣,或者即便愿意賣也不見得有貨,而且我也沒看出一定要來集市的必要。我跟一個看起來十五六歲的姑娘苦口婆心地談了很久,最后愣是被人老娘當成色狼用掃把趕了出去。
我好不容易買齊了東西,去村口和米又會合,看到胖倌竟然也跟來了。我問他怎么想通了,他囁囁嚅嚅地說這樣一味逃避也不是辦法,而且那么久沒去看斐然也不合適。我點點頭,問米又東西買齊了沒有,米又說還差幾樣,只有去木塘村的集市上碰碰運氣。
胖倌沒開車,我們仨搭上火三輪出發(fā)去木塘村。路上幺叔給我打了個電話,抱怨我耽誤時間。我說你也好意思怨我,你侄兒差點被人打死。幺叔在電話那頭大笑,說什么覺得米又這姑娘不錯,那天提前下車也是想給我留表現(xiàn)機會,我別狗咬呂洞賓好心當成驢肝肺之類。我說你創(chuàng)造機會前能不能做個風險預(yù)估,你還不清楚你侄兒的戰(zhàn)斗力?
這么一路在電話里斗嘴,很快火三輪停了下來。我跟幺叔說我快到了,你別廢話,快說等會兒怎么找你。幺叔說不麻煩,他直接去村口等我們,讓我們別亂跑。
我答應(yīng)后掛斷電話,付了錢,領(lǐng)著米又胖倌往木塘村的山道走去。
木塘村比我們村小,人口不到三十戶。因為山上植被豐富茂密,土壤肥沃,山道是土路,一到下雨天就格外泥濘,而且由于路窄坡陡,有輪子的東西都上不來,所以來這兒趕場的人不多。我大姑就是木塘村的,幺叔說他請的高人,就是大姑向幺公推薦的。
我大姑很疼我,小時候她總會從奶奶家把我背回去,用過年才吃的腐竹做火鍋給我和幾個表兄弟吃。我們幾個男孩子喜歡到村口的籃球場上追逐。那時候小,覺得籃球場好大。初中暑假回來,突然就覺得籃球場好小?;@球架已經(jīng)搖搖欲墜,水泥地也變得坑坑洼洼,除了趕場時商販會在上面擺上方桌條凳賣東西,平時基本見不到人。
我們來到村口,卻沒見到幺叔?;@球場上只有幾個光著上身,穿著破膝牛仔褲的娃娃東倒西歪地在條凳上吃米粉,米粉攤的老板也不在。
不光是米粉攤,賣冰棍、賣水煙、賣西瓜的,都棄著攤子不知道跑哪兒去了。
胖倌拉過一個男娃問,大人們呢。
男娃拖著鼻涕把手一伸,冰棍。
胖倌拍了他腦門一下,自顧去冰箱里拿了根冰棍塞給他。
男娃咧嘴說,看熱鬧去了,三娃家那頭有人打架。說完蹦蹦跳跳地跑到前面去領(lǐng)路。
我們互望了一眼,跟了過去?;@球場盡頭是山村小學(xué),教學(xué)樓前有片小廣場,平時是村支書召集村民開大會的地方。這會兒小廣場上站滿了看熱鬧的人,大家交頭接耳,不斷對著人群中央扭作一團的幾個青壯年指指點點。
胖倌眼尖,捅了我一下,指了指塵土飛揚中,一個傲然獨立的男人手中的東西。
我一看倒吸了口涼氣——那家伙手里抓著的,居然是個人頭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