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夜,這叫一個黑,沒有一點動靜,也沒有一點亮光。整個房間,只剩下我手里拿著的藍(lán)幽幽屏幕的手機(jī)。我也不敢動彈,生怕驚擾了什么東西,或者一回頭發(fā)現(xiàn)身后站著一個臟東西。
在令人窒息的沉寂中,我忽然想到那封郵件,就算娜娜動過我手機(jī),也不知道郵箱密碼?;_屏幕的一剎那,心都快卡到嗓子眼了。
這張照片我看過無數(shù)次,里面有兩個人,近景是拍攝者的手指,遠(yuǎn)景是煙囪下穿大衣的人影。由于照片分辨率很模糊,閃光燈像曝光一樣,在黑暗部分殘留許多白色光點。可現(xiàn)在才發(fā)現(xiàn),這些白色小光點,赫然是一張張表情迥異的鬼臉。
我腦袋轟的一下子,感覺頭皮都快炸開了。
鬼氣森森的照片,加上靜謐的氣氛,一種不明的壓抑感籠罩在心頭,感覺隨時都會撕心裂肺噴涌而出一樣。
我顧不上害怕,跑到窗臺前,將所有的簾子都拉開,窗外的月光和燈光透射進(jìn)來,敞開窗子,一股微風(fēng)吹進(jìn)來,頭腦清醒了許多。
我下意識的朝著樓下看去,寧靜小縣城的馬路邊上,蹲著一個熟悉而落寞的身影,娜娜低著頭一邊擦眼淚,一邊抱著肩膀無助的張望,我?guī)缀跄芮心w的感受到她有多傷心。
這一刻,我才意識到,自己被這張鬼照片和神秘人推進(jìn)了一個無形的漩渦。我沒忍住眼中的淚水,終于意識到自己錯了。
我現(xiàn)在才明白,娜娜在縣城里根本沒有親戚,她只是出于姑娘的矜持,聽說我要來這兒,大老遠(yuǎn)的從北京過來和我匯合。娜娜為什么會冰冷的看著我?說的難聽點,人家姑娘算得上是千里送比,而我卻把人家當(dāng)成鬼一樣防著,甚至半夜把她趕出去。
我一狠心,就算你真不是人,我也不能做不是人的事。這么一想,居然一點都不害怕了,拎上外套就往樓下沖。
這注定是我生命中最離奇的一個夜晚,空蕩蕩的酒店連一個人影都沒有。經(jīng)過前臺時,我往那邊瞥了一眼,吧臺上點著兩根白色的蠟燭,月光下蠟燭燃燒冒出的白煙,擰成一個股繩似的往門外飄去。
跑出酒店,借著夜色,我看到娜娜的背影。
我吆喝兩聲,她沒接茬,隨著我走近了才發(fā)現(xiàn),她居然是跪著的。
“娜娜?”我走到她前面,想把她拽起來。
這一拽不要緊,我目睹了這輩子最滲人最不可思議的一幕。
她根本不是娜娜!
蒼白干癟的手,滿頭花白的頭發(fā),那是一張怎樣的臉,皮膚全是褶子,眼睛往上翻翻著,看不到一丁點的黑眼珠。
我嚇得媽呀一聲,本能的往后退了兩步,再一看,心差點跳出來。在樓上看是娜娜的曼妙背影,走近了卻變成一個兇神惡煞的老太婆。
要命的是,老太婆穿著一身絳紫色壽衣,還是加肥加大款的,她裹在壽衣里頭跟個大馬猴似的。老太婆一抬頭,伴隨著一陣清晰的奸笑,“嘿嘿嘿,咯咯咯……”
這尼瑪給我嚇得,腦門兒上冒出的冷汗,流進(jìn)眼睛里特別刺癢,可是渾身上下不聽使喚,腦袋嗡嗡的響。我反復(fù)的暗示自己看花了眼,在大腿根的肉上使勁兒的擰一把,疼得直呲牙。
我扭頭玩了命似的跑,正好撞見路口一男一女推著一輛小推車往這邊走,此時看到有人比見了祖宗都激動,幾步就跑到他們跟前,原來是酒店前臺收銀員。
還沒等我張嘴,女的就說了,你不是502的房客嗎,這么晚還吃夜宵啊。
我磕磕巴巴的說,有鬼,真有鬼。
男的說,哥們兒你睡毛了吧,剛才酒店線路出了問題,他們?nèi)ダ习寮依锿撇裼桶l(fā)電機(jī)去了,馬上就給我通電。
我心里狂罵通你媽的電,哆哆嗦嗦指著馬路對面穿壽衣的老太婆。
他倆往那邊摟了一眼,卻出其意料的平靜,我以為這倆比眼睛瞎呢,往我剛才站的地方一看,哪里有什么老太婆,還是娜娜披散著頭發(fā)蹲在那里。
男收銀員捅捅我問,是不是跟女朋友吵架了,我跟你去勸勸,大半夜讓她在這坐著,別看遇見壞人。
有收銀員的壯膽,我才敢靠過去,咽了口唾沫拍拍娜娜的肩膀,她沒動彈,像一尊雕像似的堅硬。
我一掰她肩膀,娜娜咣當(dāng)一下子倒在路邊,收銀員也嚇了一跳,“她……”
我木訥的看著娜娜,她臉色慘白雙目無神的瞪著前方。最恐怖的是,她嘴里咬著一把雜草和爛樹枝,都是從馬路溝子里撿的,兩只臟兮兮的手還保持著抓雜物來吃的姿勢。
“她……你咋還不救人,她犯羊癲瘋了,別讓她咬斷舌頭。”
娜娜手腳和全身都抽成了一個團(tuán),那收銀小哥挺有經(jīng)驗的,經(jīng)過他一提醒,我們倆把娜娜抬回酒店放沙發(fā)上,就從她嘴里往外扣臟東西,又怕她咬自己舌頭,給塞上一塊海綿。
我抱著稍微安靜下來的娜娜,收銀小哥和小姐去把柴油發(fā)電機(jī)接上,沒幾分鐘,燈光沖散籠罩著酒店的黑暗。
我眼睛適應(yīng)強(qiáng)光后,在低頭一看娜娜,她好像沒事人似的,直勾勾的盯著我,上下兩瓣薄唇輕輕開啟,殷紅的唇跟喝了耗子血似的。
如此近的距離,這個笑容能讓我記一輩子,似笑非笑,面部表情還有點慎得慌。好像是嘲笑,又像是奸笑,笑得特別假,感覺特邪,總之不是正常人的笑容。
我正要問她狀況,不知道娜娜哪里來的這么大力氣,突然就掙開我的懷抱,沖向吧臺,將上面還沒吹滅的蠟燭打落在地,又瘋了似的在吧臺上亂抓亂打,指甲刮著吧臺,發(fā)出讓人掉雞皮疙瘩的摩擦聲。
這只是一瞬間的事,反應(yīng)過來后,我上去就想按住她,反而被她一揮手,摔了個蛤蟆趴,我也是真急眼了,爬起來沖著她小腿肚子就是一腳,把我腳踢得麻沙沙的,她卻渾然不知。
前臺乒乒乓乓的聲音,倆收銀從配電室出來一看,起初還以為我們倆吵架砸東西,可看到像個無頭蒼蠅在地板上打轉(zhuǎn)四處亂抓亂爬的娜娜,嘴里嘔出惡心人的粘液后,也嚇呆了。
女收銀帶著哭腔說,“趕緊把她弄走,砸了這么多東西,明天咋跟經(jīng)理交代。”
我看到娜娜自殘的行為,更加的心痛不已,讓女收銀拿繩子來先捆上。
我抄起繩子,綁了個活扣,三個人七手八腳的把娜娜纏成個大粽子,直接給捆在酒店大堂的茶幾上面。
娜娜呼哧呼哧的喘著粗氣,目光兇狠的看著我們,手腳使勁兒的要掙脫繩子,臉憋得發(fā)青,似乎有無窮的力量,連結(jié)實的木頭茶幾,都被震得咯吱咯吱直響,隨時都有掙斷的危險。
我們仨全傻眼了,收銀說這是一個來縣城探險的背包客忘在酒店的,雖然很細(xì),但卻是那種能承重上千斤登山繩,就算栓幾頭牛都沒事,卻被娜娜掙得幾乎崩裂。
但凡有點生活經(jīng)驗都看得出來,娜娜是那種手無縛雞之力兼有公主病的矯情女孩,現(xiàn)在的這幅神情和狀況,就像被厲鬼附體一般。
就這樣僵持了一根煙的時間,娜娜的攥拳頭的手漸漸松下來,目光呆滯的看著天花板,嘴里發(fā)出嗚嗚嚕嚕的聲音,大量的臟東西順著嘴角吐出來,那股腥臭的味道,比大便還臭,根本不可能是嘔吐物。
娜娜突然伸直脖子,嗓子嗝嘍嗝嘍咽口水,像水管子里的水快速回流,倒回井里似的,一瞪眼,嚇我們又是一陣緊張。
我們仨都感覺到一股陰風(fēng)從后腦勺拂過,情不自禁的打了個擺子。緊接著,就看到旅館的玻璃門咣當(dāng)一聲,被一個無形的東西撞開。
靜靜的等待了幾分鐘,什么事情都沒再發(fā)生。
此時娜娜基本上清醒過來,折騰這一晚上,天也快亮了,我給她解開繩子。
“我這是怎么了,頭好疼……”娜娜茫然的看著我們。
“你被臟東西上身了。”女收銀嘴賊快。
“別瞎說,就是犯羊癲瘋。”男收銀很忌諱的瞪了她一眼。
酒店前臺雖然砸得亂七八糟,也沒啥值錢玩意,我問男收銀得咋賠,他說賠個吊啊,天亮了你們趕緊搬出去。
忙了一通,娜娜找她的包和手機(jī),我這才想起來,把她抱進(jìn)來的時候沒拿。
她看了我一眼,狼狽不堪的跑出酒店,我想把她拽回來,她說要去她舅舅家住,以后我們別見面了。
我估計我們倆是史上最離奇的網(wǎng)友見面,我也從沒告訴過她我來這個小縣城的根本原因。
娜娜站在公交站牌下等著打車,低著頭玩手機(jī)故意不看我。一直等到天亮,出租沒打著,公交車已經(jīng)發(fā)車了,看著她上車,我一想算了就算了。
回到酒店,反思昨晚的事情,邀請我來縣城的神秘人沒說謊,有東西想要我的命,但絕對不是娜娜,因為娜娜也是被臟東西上身的受害者,如果沒有兩個收銀,我真弄不過“中風(fēng)”狀態(tài)的娜娜。
連累帶困,我頭暈?zāi)X脹的睡了過去,醒來時,居然到了傍晚,窗外的天色都快擦黑了。
我這才想起來給娜娜打電話,問她什么時候回北京。
都怪我不冷靜,神秘人說殯儀館跑出來的那位死客,要害我的話就會想方設(shè)法的接近我,娜娜都走了,顯然她不是。
電話剛撥過去,也就是這個電話,讓我內(nèi)疚的心情頓時僵住了。
“在哪里,在哪里見過你,你的笑容多么熟悉,我一時想不起……”鄧麗君的彩鈴回蕩在房間內(nèi)。