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見那老太太生得滿臉濃密的棕毛,但頭發(fā)卻是黑油油的。目光犀利,神情陰翳。雖然已經(jīng)變成了這副模樣。但我二堂姐還是認出了她,顫顫巍巍地站起來,挪著步子走過去,聲音抖索地喊了聲奶奶。
為了避免混淆,還是把這個我大娘家的二堂姐的名字給說出來吧。她叫楊美玉。我奶奶瞪著有些發(fā)綠的眼珠子,盯著她看了半天,慢慢咧開嘴笑了,說話的聲音已變得很粗渾,比一般男人的嗓子還要憨:“二妮,你總算還認得我。”我二堂姐也咧嘴笑了起來,端的比哭還難看,卻說了一句:“奶奶,您老人家就是化成灰我也認得啊!”
有時候,說些開玩笑的話,可能是為了套近乎。我二堂姐當(dāng)時應(yīng)該就是這么個意思。
聽罷這話,我奶奶臉上的笑容一下子收去不見了。用嚴厲的口氣訓(xùn)斥道:“以前你說話沒大沒小,我看在恁娘的份上不跟你計較,誰讓恁娘比個狼狗都兇呢,那時候我不敢惹她,可現(xiàn)在不一樣了,你就是來十八個那號的娘我也不害怕!”
“奶奶,我記得你的眼不是瞎了么,咋好了?”我二堂姐一看不對勁,臉上尷尬了一下子,變得更加慌張了,趕忙轉(zhuǎn)移話題。
“我那不是瞎,是長了白內(nèi)障,將白內(nèi)障給除了,我的眼自然就能看見了。不過,若繼續(xù)攆著恁爺爺過日子,恐怕我這白內(nèi)障一輩子也除不掉,那王八蛋玩意兒,啥都光想著他自己,從來沒對我好過!”我奶奶越說越氣憤得慌,突然屁股后面那條尾巴一樣的東西搖晃了起來,倏地一甩,纏到了其中一個男孩的脖子上。
將他給卷過來,到了自己面前,將毛乎乎的臉往前一湊,嘴巴對住嘴巴,腮部一癟,使勁吸了起來。發(fā)出噗的一聲。當(dāng)倆只嘴巴分開的時候,里面全都是血。那男孩大張著口,眼珠子往外凸鼓著,嗷也嗷不出來,因為脖子正被緊緊地箍著,一張臉憋得發(fā)紫,身子一扭一扭地掙扎不止。
倒是我奶奶的嘴里多了一樣?xùn)|西,正在一下一下地咀嚼著。原來吃的是那孩子的舌頭。她說,人身體上的哪個部分都會衰老,唯有這舌頭不會變老,吃起來端的是美味兒,還營養(yǎng)。說著,將屁股后面那條東西一松,放開了男孩。
那男孩立刻撲在地上打滾來,嚎得簡直沒個人聲。
“真聒得晃,小東子,交給你處理!”我奶奶將嘴巴里的東西往下咽著,有些含糊地說道。
這個叫小東子的,就是我二堂姐的男朋友。人長得白白凈凈的,瘦瘦弱弱,屬于文氣書生一類的。可臉上生著一雙倒立的狐貍眼。一般長這種眼睛的人,心地比較狠。他從腰里抽出一把刀,騎到那個失去舌頭的男孩身上,照頭上劈了起來。
一連劈了幾十下,落得個血肉模糊,人也奄奄一息地不再動彈了。這小東子才站起來,擦著迸濺到臉上的血,又猛地矮下身子,揚臂剁了一刀。把那人的腦袋給砍下來了。
然后他將腦袋撿起來捧住,恭恭敬敬地遞給我奶奶。那老婆子接過去,一手攥著頭發(fā)提起,將另一手自斷口處探入那只頭顱里,用力抓撓了起來。
從里面掏出一把混著血的白色之物,像極豆腐乳,自然就是腦漿了。給捂到嘴上吃起來。模樣十分貪婪,像是在吃美味佳肴一般。
吃完腦漿之后,便用倆手揉著那顆腦袋,給嘭一下子夾碎了。裝進一只布袋里。說是回去熬湯喝。
把我二堂姐給嚇得褲子都尿了。噗通一家伙。給我奶奶跪了下來,一個勁地磕頭。我奶奶抹著嘴巴,喝道,你給我跪下來干啥。我二堂姐說,奶奶,我害怕您。我奶奶說,又不過年下,甭磕頭了,起來吧,今天我找你來,是有事兒給你說。
看這情況,估計是沒啥好事兒。我二堂姐磨磨蹭蹭地站起身,不得不硬著頭皮問,啥事兒啊奶奶。我奶奶瞅著她的褲襠說,讓小東子給弄了沒。這話問得,實在令人覺得難為情。我二堂姐臉紅了,支支吾吾半天,點了點頭,說弄過了,還是擱你和俺爺爺一起睡的那張床上弄得,難道你忘了。
聞此言,毛茸茸的一張老臉又逐漸笑開了。她又問,身上有多長時間不來那個了。我二堂姐眼珠子朝上翻,掰著手指頭算了算。給出的答案是已經(jīng)快有仨月不來了。我奶奶說,那你這不是懷孕了嘛。我二堂姐點點頭,嗯了一聲。我奶奶斜眼瞅著那小東子,揶揄地笑著說,小王八崽子,還怪能哩。
小東子趕緊陪著笑臉,嘿嘿個不停,倆手互搓著說:“還是奶奶教導(dǎo)有方!”這話說得。我奶奶立馬將臉耷拉下來了,說我教你啥了。
給小東子嚇得慌了,連忙跪下來,也不再說話,左右開弓地扇起自己的臉來,打得啪啪作響,結(jié)結(jié)實實地挨著了。一會兒雙頰就腫了起來。
“算啦,別墨跡啦,干活吧!”我奶奶不耐煩地說道。然后身子往上一鉆,登時離開了另外一個男孩的脖頸。躥到棚頂上去了。四肢吸附著那軟乎乎的帳子,晃晃悠悠的,竟然跟粘上去一樣,掉不下來。
那小東子就對我堂姐說,美玉,委屈你了,配合一點兒。然后就和另外一個男生把她抬起來,給仰躺著放到一棟棺材上面。把胳膊和腿抓牢固了,使勁摁著。我二堂姐嚇得花容失色,尖個嗓子嗷起來:“東子哥,你這是要干啥?。?rdquo;
東子就問她,你懷孕的事兒能讓恁娘知道不。我二堂姐搖搖頭,說咱們還小著吶,當(dāng)然不能讓她知道。東子說,那這胎兒就是不能留了唄。我二堂姐點點頭說,指定不能留。東子又把勒在腰間的殺豬刀子給拔了出來,指著她的肚子說,既然不能留了,那就讓我給你剜出來吧。
把我二堂姐給嚇得又叫喚起來,說那也不能剜啊,我聽說有一種藥,服了后,能把胎兒流下來。東子搖搖頭,苦笑著說,打褲襠里流出來的腌臜東西咱奶奶不愛吃,那太碎,她老人家要吃囫圇個的。
他這話剛講完,我那正在棚頂上趴著的奶奶就嗬嗬地笑了起來,顯得十分滿意。說小東子啊,我就喜歡你這種機靈勁。
此時,我二堂姐回想起一件事兒來。這叫東子的男孩,其實就是我奶奶在前一段時間介紹她的。
有一天,我奶奶掂了一兜五香餅干去找她,說二妮啊,恁爺爺去山西拉煤去啦,沒擱家,今天晚上你陪我睡吧,奶奶一個人睡害怕得慌,這眼,這腿腳都不利索,半夜起來解手,來我絆倒咋弄。
看在一兜子五香餅干的份上。我二堂姐糊涂著臉嘆了一口氣,勉為其難地答應(yīng)下來,跟著她去了。
結(jié)果,到了半夜里,被渴醒了,拉著燈,發(fā)現(xiàn)床上的奶奶不見了,卻多了一個男孩,光著個膀子和屁股。給嚇了一大跳。嘴里叫喚著,打被窩里鉆出來,跳下了床。
這才發(fā)現(xiàn)涼颼颼的,原來自個身上也沒一件衣裳了,給整得凈禿禿的。抓緊捂住最該擋住的地方,氣得撇嘴哭起來。這個時候,我奶奶推開門,噠噠地走進來,用拐棍指著床上的人說,二妮,這可是個好東西,快點兒鉆被窩里去吧。
也不曉得那五香餅干里到底摻了啥東西,我二堂姐吃了之后,身上發(fā)燙發(fā)熱,肚腹內(nèi)跟塞了個火球似的。在我奶奶的慫恿下,就沒把持住,又爬回床上去了。和那男孩日久生情,也知道了他叫小東子。比她大兩歲。
“奶奶,你為啥要吃胎兒呢?”我二堂姐哭著問道。
“吃了才能變年輕,我這臉上的毛也能褪去,吃得多了,我沒準還能恢復(fù)成大姑娘哩!”
“那你吃別人肚子里的不行么,為啥非要禍禍恁二孫女呢?”
“先吃你的,我能確定你懷的是第一胎,這是引子,可千萬馬虎不得。別人的我不確定,這玩意兒得吃頭一胎,還得不能超過三個月才行!尤其是跟自己有血緣關(guān)系的,那最好不過了!”
明白一切是咋回事之后。我二姐歇斯底里地嚎,拼了命地掙扎。兩個男的竟然摁不住她,還被蹬得東倒西歪。我奶奶四肢一張,從棚頂上落了下來。用屁股后面的那根條狀東西卷住我二堂姐的脖子,搖臀頓胯的,把人給甩得身子騰空起來。再猛地往上一擲。
偌大個人登時飛出去了,撞上鋼管子,又掉下來,重重地摔在地上,給震得鼻口冒出血來。人變得半死不活的。讓東子和另一個男生重新抬到棺材上。一刀子攮在肚皮上,疼得我二姐兀然仰起上半身,哎呀哎呀地叫著。正準備將刀子割劃的時候。
突然自靈棚外闖進來一位魁偉如山的巨人,足有三米開外之高,背闊肩厚,肌肉隆鼓,胳膊賽梁檁,腿粗如水桶,端的碩大無朋。握著拳,梗著脖子,怒吼一聲。震得兩個家伙連同我二姐都暈了過去。靈棚的帳子就像被大風(fēng)給吹著一樣,往外掀了起來。我奶奶倒沒受啥影響,猴著腰迎過去,指著他問:“你是哪個?”
巨人一顆頭大得快攆上盛麥子的甕缸,面上表情傻愣愣的,反應(yīng)有些呆滯,緩緩地扭過頭瞧了我奶奶一眼,一雙銅鈴般的眼睛紅通通的,猶如兩把火焰在里面燃燒。他沒有答話,而是大踏步走過去,將兩個歪趴在棺材上的男孩給撥拉到了一邊。抱起我二堂姐的身軀,扛在肩膀上,準備離開。
可我奶奶豈能容他這般輕松。忽然身子朝前倒下,雙手一撐,趴在地上,屁股后面的條狀之物橫著掃來掃去的,異常靈活,端的猶如蟒蛇在飛舞一般。
像只壁虎,沿著地面一段一段地躥游了過去。每動彈一下,這身形就疾如閃電。嗖一家伙嗖一家伙的。若頭扭得慢了,這眼光還跟不上她。
正在來回地游動著時,陡然間加速了,身形立時化成了一道看不清的灰影。一眨眼間,將整個靈棚繞了個大半圈,從東北角鉆出去了。又是一眨間,打西南角躥進來了,跟個亂拐彎的氣炮似的。歪歪斜斜地從巨人的褲襠里鉆了過去。
那巨人以為逮著個機會,猛地將腳一抬,往地上一跺,轟然一家伙,給踩出一個大坑,令大地都顫了顫。可我奶奶早已不知溜到哪兒去了。
突然,一陣刺耳的咔嚓聲響起來。
當(dāng)時,靈棚里不是還擺放著兩棟棺材么。一棟暗紅色的,里面躺著我大伯。另一棟乃黑色的,里面裝著我爺爺和那具栩栩如生的女尸。
這咔嚓咔嚓的聲音,便是打那副黑色的棺材里發(fā)出來的。已上了長釘?shù)墓咨w子正在一點一點兒地裂開。里面有個東西正在不停地拱動著。
緊接著,打東邊傳來一陣急促又沉重的蹄奔聲。又打西邊起了一陣悠長的吆喝聲。
自東邊跑過來的是一只頭上蒙著紅布的大黃牛,身體龐大如小象,當(dāng)勁風(fēng)掀起那塊紅布時,露出來的卻是一張人臉。自西邊過來的則是一頂黑色的轎子,晃晃顫顫的,是由兩個將臉涂抹得白生生的轎夫抬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