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耍著鋤頭莽撞闖出來的正是我姥爺。人跟老婆子打了一架,氣得睡不著,也不愿意擱家里呆著。就扛著個鋤頭來田間巡邏了。結(jié)果撞到自家閨女跟一個男的摟摟扯扯的,這心里頭連臊得慌再火大,這一家伙沒憋住,使著渾身的勁搶出去了,沒分寸地掄個鋤頭上去就砸,要不就說是個憨子了。
這要是擱一般人身上的話,都讓他這一鋤頭給搗死了。但他現(xiàn)在面對的這個可不是一般人。甚至連個人都不是。這一鋤頭下來,雖是將腦袋給砸得頭破血流,卻是沒令對方出一點兒事兒。反而笑嘻嘻地往上一蹦,立時躥出兩三米高。把我姥爺給嚇得這心里咯噔一家伙,腿抖晃起來,險些沒尿褲子。
等他落下來后,我姥爺才看清楚了他的樣子,這心里邊更慌了,說個話聲音都顫抖起來:“王......王大......王大超,你......不是都死罷了嗎,咋跑俺家苞米地里來了?”那扛著王大超腦袋的并不說話,往旁邊一拐,身子像離弦之箭一樣,嗖地鉆到苞米秸稈叢中不見了。
正當我姥爺揮舞個鋤頭,態(tài)度暴躁地審訊著我母親時。又聽得嘩啦一陣響。那玩意兒又打苞米地里鉆出來了。一只手上拎著一只野兔子,還都是活蹦亂跳的。走過來遞給我姥爺了,說了句這是孝敬您老人家的,請笑納。
我姥爺先是不由得一愣,然后給喜得眉開眼笑的。他這人,愣哩吧唧的不說,還是饞得要命。只要一見有肉吃,啥都好說。扔掉鋤頭,打人家手里接過兔子,樂顛顛地回家剝?nèi)チ?,連自己家閨女都不要了。
看來這人不人鬼不鬼的東西,也并非是冒失而來的,連我姥爺?shù)牡鬃佣冀o摸得清楚了。我母親雖然迷戀王大超,但畢竟不是個傻子。待乍見之時的驚喜過去后。這理智又恢復(fù)過來了。知道眼前這個貨不是個人類。出于害怕,也不敢太得罪他,一邊態(tài)度上敷衍著,一邊轉(zhuǎn)著腦筋想辦法。
先是裝作有禮貌地問該如何稱呼。那玩意兒說,我現(xiàn)在既然是他的模樣,你不如索性就稱呼我為王大超好了,你大可猶如見了故人一般,不必感到太拘謹。我母親哦了一聲,只得點了點頭,對他喊了一聲這個令她魂牽夢繞的名字,心中是怎樣的五味雜陳,自是不用說了。
就這樣,兩個人有一句沒一句地聊了起來。結(jié)果,那人上知天文下知地理,滿腹經(jīng)綸,博學(xué)多才,加之擅長循循善誘。令我母親跟他越聊越投機,最后竟掏心掏肺的,頗有些相見恨晚之感,一時間忘卻了他那來路不正的身份。
不知不覺地,這時間就到了凌晨五更,霧蒙蒙的,天開始發(fā)白了。那人就站起來,說要告辭了。我母親甚至有些戀戀不舍,嘴里諾諾哦哦地跟他揮手道別了。
待他走后不久,我母親這才幡然醒悟?;诤薏灰?,惱得直跺腳,掐手脖子,責備自己不該忽略了最重要的一面,連他到底是個啥東西都還不知道呢。
想要和他斷絕干凈來往,怕他以后再來糾纏,便和我姥爺商量,不要再讓她去地里守著苞米了。可我姥爺執(zhí)意不肯,又施展開了威猛的拳腳,直把我母親給打得連連求饒,只得還依了他。
可奇怪的是,一連過了好幾天,那個人再沒有往苞米地里來過。我母親竟然有些開始想念他了。無論怎樣苛責自己,都抑制不住這種莫名其妙的情愫滋滋暗生著。這就是所謂的情難自禁。情感這東西,若能由自己控制得住,那便不叫真正的情感。否則,世上就不會有那么多令人死去活來的愛情故事了。
這隨著時間一長,大姑娘自個兒半夜里守著苞米地的消息便不脛而走。令我姥爺被笑話之余,也有些不安穩(wěn)的家伙開始蠢蠢欲動了。我母親晚上不再孤寂了,總有一兩個厚著臉皮的年輕人來找她拉呱攀談。
可我母親對他們都不感興趣。因為他們不是給你講黃段子,就是問你吃了啥飯,喜歡吃啥,要不要給你買件新衣裳,明兒有空的話跟我一起趕集去吧,給你買個小花頭巾,帶你嘗嘗油條胡辣湯等等。總之是非常俗套,令我那追求高雅浪漫的母親不勝其煩,有好幾次都罵開架了,差點兒沒打起來。
再說,他們也捉不到野兔子給我姥爺。一旦讓我姥爺看見他們在窩棚里扎著,這心里頭就火大了,準是舞耍著鋤頭一個一個地攆。
直到有一天晚上,有個蔫人來看我母親了。擱那兒坐著栽個頭,連吭都不吭,都半夜了還賴著不走。俗話講,弱的怕狠的,狠的怕橫的,橫的怕不要命的,但不要命的怕蔫人。因為蔫人出豹子,別看平時不言不語,悶聲不響的,弄不好就冷不丁地躥起來,給你來個致命一擊。
我母親聰慧靈敏,自然是懂得這個道理,雖然這心里不痛快,但也不敢粗暴地攆他,跟他好好說話吧,他又不搭理你恁些。給弄得束手無措,尷尬不已。只得手里掂著個木棒子,時刻警備著。這坐的時間長了,就會感到瞌睡得慌,眼皮子沉重不堪。正耷拉個腦袋往下一墜一墜著的時候。
猛聽得哐一聲,草門子被撞開了。那個蔫人闖了進來。我母親給驚得睡意全無,趕緊站起來,往前杵著木棒,說你要干啥。到底是話少的人,都到這個時候了,人家也只是瞪著個眼,懶得開口,就是不免有些臉紅氣喘,直接動手解起自個的褲子來。
這意圖,端的是再明顯不過了。我母親掄起木棍子就往他的頭上砸??伤B躲都不躲,悶著頭挨了這一棍子。別看頭發(fā)呲毛著,這頭還怪結(jié)實哩,看著一點兒事兒也沒,都把褲子順利地給褪到膝蓋上了。我母親也覺得他頭硬,便換個方法,用棍子朝他的臉上戳去了。這回他要是再沒反應(yīng)的話,那就是個傻子了。
可惜,他只是個蔫人,而不是傻子。一把攥住木棍子,使勁一拽,給奪過來了。把剛才頭上挨那一棍子給還了回去。將我母親的腦袋給敲得嗡嗡作響,血流出來了,順著額頭往下淌,扯著個嗓子凄厲地嗷起來??稍谶@空曠的田野里,又是半夜三更的,誰能聽得到。又給自己招來了一記狠的。
那蔫人咬牙凸目,橫著一棍子掄到她腿上去了,幾乎快把腿給打斷了,疼得站都站不穩(wěn),屈膝半跪了下來。我母親哭叫著求饒,喊著大哥大哥的。那蔫人終于開口說話了,讓我爽一次,不然打死你。說罷,又朝她的肩膀上給狠狠地砸了一棍子。給我母親疼得險些沒暈死過去,趴倒在了地上。要知道,那個季節(jié)正值秋天,氣候還熱著,人上面只穿著一件單薄的褂子,那鎖骨上結(jié)實地挨上一棍子,得多疼。
正值絕望之際。那個扛著王大超腦袋的家伙來了。一聲不響地出現(xiàn)在了窩棚門口。那蔫人覺得不對勁,因為看到我母親流淚的臉上笑了起來。便扭頭一看,著實給嚇了一大跳。這不是已經(jīng)死去的王大超嘛。
那玩意兒壓根就不打算廢話,伸手捉住蔫人的頭發(fā),橫著一掌往脖子上切過來。就跟使了一把鋒利的鐮刀一樣,將腦袋給他齊整整地割了下來,當球一樣給一腳踢出去了。
可能一剎那間,意識到這種血腥的場面會嚇著我母親,也不知道咋弄的,他的手掌中蹭地一下子冒出了一團藍幽幽的火苗,往那噴血不止的斷頸上勻著抹了一下,吱吱啦啦地冒起一股青煙。把血肉給燙得粘連住了,那血便止住了流。然后問我母親,這尸體咋處理。我母親仁心慈悲,說挖個坑給埋了吧。
在接下來的時間里,兩人猶如干柴烈火,很快相戀了起來。我母親也不嫌他非人類,也不愿意去打聽,寧愿一直悶在鼓里,沉浸在對方的寵溺之中。有一天,那人告訴了我母親他的真實名字。原來叫腐生。并且愿意和我母親結(jié)婚,又問我母親愿意否。
令我母親可作難了,說你頂著王大超的腦袋,別人見了都認識啊。那人說無妨,咱們把王大超的墳?zāi)菇o刨了去,毀尸滅跡,然后再告訴那些人,其實王大超并沒死,他們在井邊發(fā)現(xiàn)的那具無首之軀乃別人的。我母親覺得這個法子可用,便同意嫁給他。
于是,腐生半夜里闖進了王大超的家中,把人家的父母給嚇得鬼哭狼嚎,最后也不曉得是咋給忽悠的,終究是認了他。并向外人解釋,原來自家的兒子沒死。外人雖然不愿意相信,尤其是那些長相拙歪的小伙子們,但人就在那兒活生生的站著,由不得你不信。
有好事者將王大超的墳給挖開了,里面正躺著一具無首之尸,就下去檢查,越檢查越覺得不是王大超的軀體。奶奶的,這不是隔壁村劉老蔫的身子嗎。原來擱井邊讓人害死的是他。
接下來要發(fā)生的,自然就是王大超的父母拎著彩禮去我姥娘家提親,不忘用袋子裝兩只野兔子背過去。還沒等我姥娘算計人家呢,我姥爺就一口將這門親給應(yīng)承下來了。守著外人的面,我姥娘也不好發(fā)作,只氣得翻白眼,腿肚子直哆嗦。待人家走后,少不得跟我姥爺吵起來。結(jié)果,又被我姥爺給摁到地上打得好幾天下不了床。
選了個好日子,掛燈結(jié)彩的,要舉行腐生和我母親的婚禮了。那天,我母親打扮得很漂亮,流下了幸福的眼淚。如果這場婚禮是成功的,或許她真的可以一輩子幸福。可是,天有不測風云人有旦夕禍福。
就在一群人熱鬧起哄之下,兩個人正于紅毯上拜著高堂的時候,天上忽然打了一個很響的悶雷,一道充滿洪荒氣息的震魂攝魄之音響徹整個天地間:“腐生,速快歸位!”
然后,這新郎的頭顱就突兀地打脖頸上掉落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