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dāng)時把我母親給嚇得褲襠一熱,來了一泡臊水子。身體哆哆嗦嗦自是不用說,好在腦子里還保存著點兒理智,趕緊趴下身子往草窩里拱,屏住呼吸,只露出倆眼往外瞅。只見那沒頭的家伙走至苞米地的邊頭上,拽住一根秸稈,從上面擰下來一顆玉米穗,往腋窩里一夾。然后松開這根秸稈,再拽住另一根,又擰下玉米穗,給夾到同一個腋窩里。
好家伙,這一連摘了二十來穗玉米棒子,都給塞到左邊的腋窩里去了,卻不見有一個掉下來。這得多大的腋窩才行啊。我母親蹙起眉頭,使勁地瞅,也不見他那左側(cè)的胳膊下面有夾著玉米穗子。端的奇怪了,那些玉米穗子都跑哪兒去了呢。
又過了一會兒,那沒腦袋的玩意兒在地頭上采摘得差不多了,就彎腰鉆進苞米秸稈叢中去了。發(fā)出沙沙啦啦的摩擦聲,總有一兩顆苞米秸稈搖晃不已,看來是正在一直掰扯著玉米穗。這種情況,一直持續(xù)到凌晨三四點,才徹底沒有了動靜。久久不見那沒腦袋的玩意兒自秸稈叢中鉆出來,也不曉得躥去哪里了。
天明以后。我姥爺過來了,捎著倆干饃和一茶缸子水,算是我母親的早餐。他到地里一檢查,氣得嗷嗷叫喚起來,就痛罵我母親,還往她肚子上給跺了兩腳,頭上也落了兩拳頭子。原來是發(fā)現(xiàn)玉米穗讓人家給偷走了。那秸稈上面沾了不少蛆,地上也灑了很多。足有一畝地的苞米穗子全讓掰光了。
總共才種了三畝地的苞米,本來算著帳,將來把這些苞米給收了,除去其中兩畝交租子使,剩下的一畝才算是毛利。這家伙可倒好,一晚上將毛利全給拔了。氣得我姥爺一屁股墩在地壟上痛哭起來,說這日子咋過啊,老子起早貪黑地辛苦了幾個月,到頭來凈給別人搓腚了,瞎忙他娘的一通。
哭著哭著就突然彈跳起來,疾沖過去,對著我母親又施了一通子拳腳。把她打得撐不住,跪下來哭喊著求饒個不停,將昨天晚上所見到的情況說了出來。可我姥爺不相信,認為是瞎胡編的,說這世上哪個人沒了頭還會動啊,誆人你也不找個好點子,把恁爹給當(dāng)傻屌看呢。然后又是朝前趕上去,掄拳抬腳,撲騰撲騰的,給揍得更狠了。
罰我母親一天不準(zhǔn)吃飯。并且讓她繼續(xù)在地頭上守著,剩下的苞米必須得給看好。要是再不見了,你就等著給老子吞耗子藥吧,弄啥使你啊,擱家里一天到晚的,蹲茅坑蹲得怪勤,凈他媽廢物一個。
這又到了大晚上,依舊是月圓皎潔。那個沒頭的家伙又來了,準(zhǔn)備往玉米地里鉆的時候。我母親壯起膽,不要命地沖了過去,手里拿了個木頭棍子,照那玩意兒的禿脖子上橫著掄了過去。
只見那玩意兒站著一動不動,好像不知道躲閃。嘭一下子。棍子敲在了它的脖子上。它好像完全沒有知覺,依然筆直地矗立在那兒不動彈。我母親再也撐不住了。你哪怕長個狗頭也好啊,你這連個頭都沒有,算個啥,在還專挑這大晚上的出來遛達,真是要多瘆人就有多瘆人得慌。
就噗通一下子給那沒腦袋的家伙跪了下來,嘭嘭地磕響頭不止,嘴上哭叫著:“這位大仙,我不曉得您到底是個啥,求求您饒了我吧,別再擱俺地里偷玉米了,俺爹都快把我給活活打死了!”涕淚崩潰,端的十分悲慘。
卻見那無首之軀轉(zhuǎn)過身,往前走兩步,彎下腰,伸出倆手,將我母親給扶了起來,說話的聲音也不知道是打哪兒鉆出來的:“姑娘家的,本人屬于無意冒犯,腹中實在太過于饑餓,這才忍不住盜了你家的苞米,還望見諒。”
我母親一見這種態(tài)度還不錯,心中多半兒的恐懼消隱掉了,依然嚶嚶地在哭著,感到十分委屈。覺得兩條胳膊上有東西在輕微地蠕動著,扭頭一瞧,上面竟然沾了一些蛆,給嚇了一大跳,趕緊用手去撥拉。
那無首之軀倒也不藏著掖著,反而大方地將雙手展示給她看。但見兩只掌心上俱是爛了一個大窟窿,里面有一疙瘩濃蛆正在鼓動著,散發(fā)出強烈的惡臭。我母親強忍住心中的震撼和惡心,問你這是咋回事,手咋爛成這樣了呢。那無首之軀不再講話,卻是轉(zhuǎn)過身離開了。他走動的時候,我母親又看到,有更多的蛆自他的褲腿里瀝瀝淅淅地掉落出來,灑了一路子。
打那以后,連續(xù)過了好幾天,無首之軀一直沒再來過。令他們一家三個都松了一口氣,慶幸這點兒租子總算是保住了。
不管在什么地方,繁華城市也好,窮鄉(xiāng)僻壤也好,只要是有人的地方,都會出現(xiàn)相貌勝過他人一籌的美男子。
在我姥娘家這兒的一片村莊里,最具名氣的美男子還數(shù)一個叫王大超的了。長得個頭有個頭,臉蛋有臉蛋的,皮膚白白嫩嫩,標(biāo)準(zhǔn)的小白臉,梳起中分頭來還特別好看。不像有些人明明不合適,但為了追趕潮流,硬梳個中分頭,把整得自己跟個漢奸沒兩樣。
也不知道是為了裝,還是真的熱愛,這王大超每次出家門的時候,手里都會攥著一本厚厚的書,更給他增添了幾分儒雅的書生氣息。但他卻沒個朋友,總是孤獨伶仃的一個人。因為村里大多部分小伙子都看不慣他。至于為啥看不慣他,可能跟他那一張俊臉和高冷的性格有關(guān)系。
反正那個時候,在這附近的一片中,大多姑娘都比較迷戀王大超,其中也包括我母親。豆蔻年華,春心萌動的年紀,天天幻想著要嫁給他。
這王大超自持有幾分姿色,人也傲得很啊??偸菍媚飩儛劾聿焕淼?,走個路打她們跟前經(jīng)過時,一般都是冰冷著一張臉孔,抬起下巴看天。說白了,就是帶著一臉的嫌棄,生怕那些姑娘會突然上去摟他。但越是這樣,越是顯得酷,個性,叼不拉幾的。令那些花癡們簡直快把持不住自己,激動得直將倆手隔著肚皮撓心肝。
可有一天,突然傳過來一道令人震驚的消息。王大超死了。在地頭的井邊打水時被人害了。死狀很慘,腦袋不見了。讓很多姑娘們都傷碎了芳心,眼睛哭得跟往上面掄了兩拳頭子似的。倒是其他的一些男青年興奮得撐不住,故意在那些姑娘們重復(fù)地提起這件事兒,直是喜得仰個脖子笑得嘎嘎叫,說這種裝逼的玩意兒死了正好。
雖然從未跟王大超講過一句話,但他的死訊,令我母親黯然神傷不已,一天天的吃不下去飯,睡也睡不好,人變得憔悴瘦弱了。她多么希望王大超能活過來,自己好有機會當(dāng)面向他表白,一定會鼓起勇氣,再也不端著了。
真乃,一顆女兒心,空蕩蕩,怨幽幽,情深留念想,為了那已不在的人枉費了多少憂傷。
或許是天可憐見,姑娘家的用一番癡情終于打動了老天爺。其實倒不如說是,不曉得出啥么蛾子了。這王大超竟然又活過來了??伤菦]頭的半截身子還正在墳里埋著呢。不過這件事兒剛開始知道的人只有一個。那就是我母親。
那天晚上,她正在窩棚里守著苞米地。聽得遠處傳來悉悉萃萃的聲音,猜著應(yīng)該是有個人踩著草叢過來了。嚇得心里一慌,以為又有人來偷苞米了。便掂著棍棒沖出去了,一看,原來是一個長腿玉立的美男子。
可不就是自己日夜思念的王大超嘛。我母親鼻子不禁一酸,淚水瞬間涌了出來,理智沒了,也不管對面是人是鬼,奔跑著差點兒沒絆倒,使勁撲上去都摟,還拿小拳頭撲棱撲棱地捶擊他的胸膛,說好你個王大超,你不是死了嗎,咋又出來了。
可那王大超卻將我母親從懷里扳開,把持住她的兩條胳膊,讓她瞅仔細了。然后將腦袋喀喀嚓嚓地給扭轉(zhuǎn)了一整圈。把我母親給嚇呆了。隨之,他指著脖頸上面那顆腦袋,說就這一個頭是王大超的,你不是喜歡他的模樣嗎,所以我就借來使用了,誰讓我喜歡你呢。
還沒等我母親再作出啥反應(yīng),猛聽得那邊一聲暴吼,有個人攥著一把鋤頭從窩棚后面疾奔了過來。到跟前了,身子一仰,給舉得老高,狠狠一鋤頭筑在了王大超的那顆腦袋上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