抓住頭發(fā),扶著下巴,把腦袋給他扳過來一看。見這二炳子的嘴巴緊閉著。我用手捏住他的腮幫子,使勁,再用力,可除了捏出來一堆肉,露出粉色的牙齦,他的牙齒就是不張開。
令我有些犯難起來,便問父親咋辦。只見父親找到兩排牙中間的一個小縫兒,將改錐的尖頭慢慢探進去,連別帶撬的。終于把兩塊頜骨給他別開了,使得口腔暴露出來。
然后再往口腔里塞一大塊兒饅頭,往下摁結(jié)實了。這才讓我松開手。一看,嗬嗬,這二炳子的嘴巴就合攏不上啦,門戶大開,兩排牙齒全部清晰可見,還能看到上面黑黝黝的牙窟窿。父親忍不住罵出一句臟話。媽的個巴子,這玩意兒長了這么多虎牙。
先挑了一顆最大的虎牙。用鉗子叨住它,使勁往上一拔。喀吧一聲,鉗子嘴打脫了。一連試了好幾回,都是這樣。父親有些惱了,就將鉗子嘴合并,往牙齒上面敲了起來。發(fā)出一陣哐哐之聲。
中間二炳子給疼醒了。我早就在旁邊擱了一塊磚準(zhǔn)備著。見他稍微一動彈,立馬掂起磚頭往他頭上拍下來,令其再次昏厥過去。
將牙齒給敲松動了后,再用鉗子拔,就沒那么費勁了。不一會兒,就將三十二顆牙齒全給他拔完了,一顆也沒給留。當(dāng)然,流血是避免不了的。血將口腔里的饅頭給浸得紅溜溜的,多出的血還往外溢流個不停。為了能省點兒衛(wèi)生紙,也沒給他擦,就讓它順著下巴往下滴答吧,也就是染臟個衣服,到時候給他用水洗洗就行了。
見狀,我有些擔(dān)憂起來,說爹,連一顆牙都不給他剩,讓他咋嚼東西啊。我父親哼了一聲,說嚼個屁啊,天天喝稀湯吧。
看窗外,天已蒙蒙亮了,我該去上學(xué)了,就洗漱一番,拿上一個硬饃饃,扛上書包走了。
進了班里一看,魏招娣同學(xué)赫然在第一排的位置上坐著,成了一道風(fēng)景。不知怎么搞的,她鼻孔上掛著的兩條大黃蟲不見了,人中上面留下兩道明顯的白印子。而且還將頭發(fā)高高地挽起來,臉洗得干干凈凈的。說實話,長得還挺漂亮的。
只是平日里她挺活潑的,廢話多得讓人恨不得搧其嘴巴??山裉靺s變得格外高冷,上半身挺得筆直,瞧人的時候眼皮子耷拉著,弄不好就白你一眼。干點兒啥的時候成了慢動作,輕輕地拿,輕輕地放,輕輕地挪動,還翹著蘭花指,說個話也是細(xì)聲柔氣的。這家伙給弄得,好像只要她的行為稍微粗魯劇烈一些,這顆地球就會因此撐不住而坍塌。
為了相應(yīng)國家號召,當(dāng)時我們都帶著紅領(lǐng)巾。但魏招娣的脖子上卻纏著一條很粗的蟒蛇,頭和尾巴都沒露出來,只展示了個花麗麗的斑紋身軀??砂褜W(xué)生們給嚇壞了,有哭爹喊娘的去找老師。
老師過來一看,也被嚇了一大跳,說招娣,你怎么捉了條長蟲放脖子上了呢。魏招娣卻說這不是長蟲,是暖脖子用的水袋,只不過是用蟒蛇皮給灌出來的。老師哦了一聲,有些不太相信,就上前去伸手摸了一下,果然是滑不溜秋,熱乎乎的。
蛇是冷血動物,體溫隨著外界的環(huán)境而變化,但凡有點兒常識的人都曉得這個。這要真是蛇的話,現(xiàn)在天氣這么寒冷,蟒軀裸露在外,摸起來應(yīng)該是冰涼的啊。所以老師就打消了疑慮,讓同學(xué)們不要大驚小怪,這真的只是個暖水袋而已。
到下課的時候,有個頑皮膽大的男生,又去調(diào)戲魏招娣了。說讓我戴戴你的暖水袋。魏招娣不讓。他就抓住人家的課本給扔出去了,又問讓不讓。魏招娣說,你要真想戴,咱倆出去,找個旮旯讓你戴,不要讓別的人看見,你敢還是不敢。這男生是有名的班大王,見魏招娣當(dāng)著這么多人的面,公然向自己下了一份戰(zhàn)書,為了顏面和威信,哪能不接呢!
于是,兩個人就出去了。
一直到打罷上課鈴,兩個人才回來。只見男孩子的脖頸又紅又腫,比平常粗了將近一倍有余。連下巴和臉腮都沒入脖子里了,像極一只鼓著氣泡的蛤蟆。看起來端的十分嚇人。他人也變得老實了很多,一雙眼睛躲躲閃閃的,掩飾不住里面充斥著的恐懼。
由于他是在最后一排的墻角處坐著的,班上學(xué)生眾多,都支棱個腦袋給擋住了,再加上這節(jié)課老師只顧著站在講臺上噴吐沫星子了,也沒下去兜圈子,故而并沒有發(fā)現(xiàn)脖子異常的他。
放學(xué)以后,魏招娣扯個嗓門喊了他一聲。他就像一個非常聽話的乖孩子一樣,跟在魏招娣后面攆著,耷拉著個腦袋不言語,大粗脖子已經(jīng)開始發(fā)青發(fā)紫了。兩個人出了學(xué)校,向東拐去了。我和魏招娣是同一個村的,平時放學(xué)后,都是一塊走的。
這次見她沒等著我,讓我心里多少是有點兒介意的,想質(zhì)問一下她,到底想咋,這友誼還要不要了。于是,我就加快腳步追上去。當(dāng)我們之間的距離縮短到十來米左右的時候,擱前面的魏招娣突然站住了身,慢慢地扭過頭瞧著我。
這我才發(fā)現(xiàn)她的瞳孔已收縮得十分微小,也就比針眼稍微粗一點兒吧,眼珠子的其它部分都變成了碧藍(lán)色。把我給嚇得咯噔一下子停下了腳步,開始慢慢往后退,猛然轉(zhuǎn)過身子,往回瘋跑了起來。
一直跑到了學(xué)校,累得我氣喘吁吁的。大概過了二十來分鐘,我才敢繼續(xù)踏向回家的小路。在經(jīng)過一座拱橋時,我聞到了一股子濃郁的血腥味。就鼻子一嗅一嗅地找到了味源。
原來是在橋下面,一座骯臟的土垛上,正躺著一具尸體。是班大王。身體扭成了一個麻花狀,七竅里鮮血冒出,眼珠子往外凸瞪得快掉下來了。大粗脖子迸裂開了,擠出一疙瘩白嫩的肉。算得上死狀可怖。
我一路奔跑著??旎氐郊业臅r候,在一條胡同里撿到了一張紙條,只見上面寫著:保持沉默是你最好的態(tài)度,若膽敢說出去,定讓你活不過三天。嚇得我打了一個激靈。本來打算著把自己在橋底所瞅見的一幕給傳播出去呢。這下,經(jīng)過再三思量,我覺得自己還是憋著吧,別一個弄不好還真活不過三天。
剛一進院子,我就聽到一陣抽泣聲。
原來是二炳子正縮在廚房的墻根下面哭呢,臉腮又高又腫,跟往里面掖了個大饅頭似的。我走過去,問他哭著干啥。他一張嘴就哇啦吐出一大口鮮血,然后抖著厚嘴片子,吐字不清地說了一通啥,我也沒聽清楚。
突然,父親拿了個菜刀急沖過來了,指著二炳子,氣急敗壞地吼道:“你他娘的,再給我鬼叫鬼叫,哭了整整一上午了,能讓人清靜會兒不!不愿擱這個家呆著,給我滾屌!”來二炳子給嚇得用兩只手緊緊捂住了嘴巴,只能發(fā)出沉悶的嗚咽聲,身上哆嗦個不停。
有些看不下去了,我就勸道:“爹,他一個小孩子家的,牙被您拔光了,疼得慌,你還不讓人家哭會兒么?”父親猛地將菜刀一拐,指住了我,大聲喝罵道:“你他媽的咋有恁些閑屁可放咧,抓緊給我做飯去!”我惱悻悻地放下書包,挽起袖子,進廚房里鼓搗鍋盆碗瓢去了。
到吃飯的時候,父親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將二炳子給拖到了飯桌上,在他跟前擱了一碗面湯,讓他喝。二炳子吱唔了一聲,搖了搖頭。父親舉起早已準(zhǔn)備好的棒槌,往桌子上狠狠敲下來,噹的一家伙,震得碗里的飯都灑了出來。說兔孫貨,你喝不喝。
給嚇孬了,二炳子用顫抖的雙手捧住了碗,抿到嘴巴上,將碗往上一掀,一股腦地把個熱飯給倒進去了一大半。
這家伙,給燙得捏緊了拳頭,捶胸頓足的,再也忍不住,噗啦一聲,將一口混著血水子的白面湯給吐了出來。
你說要吐就吐吧,誰不讓你吐了。可你能不能扭過去臉或者低下頭去,最起碼的規(guī)矩咱得講吧,是不。可這二炳子偏偏照準(zhǔn)飯桌子給吐上了,被噴散的紅色面湯覆蓋到了一大盆子菜,半筐子饃,幾碗飯上面。
這讓別人還咋吃飯?。?/p>
“娘那包子,我看你是找死了!”父親瞪著眼大罵,蹭地站起來,一把抓住棒槌,給掄起老高,往二炳子的頭上落下去。卻撲通一家伙,自己栽趴到地上了,將桌子給砸翻,還讓棒槌給戳住了臉。
不知啥時候,屋子里多出了一個穿紅衣服的老太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