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四姑來了,是個裹腳老太婆,銀白色的頭發(fā)在后面挽了一個髻,一身灰色衣服洗得有些發(fā)白,整個人顯得精神矍鑠,利索干練。
她讓在院子中央擺了一張桌子,上面放上兩碗清水。其中一碗里撒了些白面粉,另一碗里則是丟下兩塊生肉片。又點了兩根香插在爐子里,擱置在碗前頭。
等一炷香燃盡,她對著桌子跪下磕了四個頭,從包袱里掏出兩根綁有紅頭繩的筷子,豎直著往水碗里輕輕一摁,便松開了手。兩根筷子站住了。她伸手將桌子推晃了,筷子依然佇立不倒。她緊繃的臉上慢慢綻開,笑容可掬,對我們說:你們家可真是個風(fēng)水寶地,順利地請來了神靈。
誰知,這話還沒落音,就聽到吧嗒一聲??曜油岬袅恕mn四姑臉上的笑容瞬即消失,陰沉了下來,冷眼環(huán)顧了四周一番,最后把目光落在了我身上,眼神鋒利,打量了有一會兒,她哼了一聲,挑起嘴角講:早有傳聞?wù)f這孩子不干凈,果不其然。
母親很尊敬她,錯愕之余,小聲問道:姥姥,咋了???關(guān)俺瞎伢子啥事兒?
韓四姑一指我,厲聲吩咐道:把這孩子弄走,否則請不來靈。
一只粗糙的大手從后面箍住了我的脖子,是我父親。他扯著大嗓門問:把這逼崽兒弄哪兒去啊,關(guān)屋子里行不。韓四姑點了點頭。但把我弄進(jìn)屋子里之前,她從一只盒子里面抓了一把臭烘烘的黏物抹了我一臉。我問這抹的是啥東西,她回答說是公雞屎。
被鎖進(jìn)屋后,我忍不住好奇,爬到窗前的桌子上坐定,看外面的韓四姑怎樣施法。她再次把筷子豎起來后,在一張紅紙上記下了我奶奶的生辰八字,把我大伯叫過來,把紙條貼在他的額頭上,并扭頭問我爺爺:張桂芬是你的正妻不?
張桂芬就是我奶奶的名字。
我爺爺紅著老臉往地上呸了一下子,說這不廢話,老子這輩子就打過這一個洞。韓四姑又問我大伯:“你確定你是恁娘親生的不?”我大伯說你這不又是一句廢話嘛,我打哪窯子里燒出來的我自己還不知道么。
韓四姑說聲那好,就閉上目,口中神神叨叨地念了起來:嫡長子,正妻生,娘倆連著脈,不妨借個身,請大神,好指路,不白問,葷素伺候,金銀元寶給你燒......
念完后,她倏然睜開眼,嘴巴抿尖,從碗里猛拔了一根筷子,在我大伯眼前晃了幾圈,冷不丁地插進(jìn)了他的鼻孔里,一下子沒進(jìn)去半截。我大伯凄厲地叫喚一聲,還沒來得及做出啥反應(yīng),就被韓四姑一手掐住了脖子。
接著她一腿橫擋在我大伯腳跟后面,掐著他脖子的手使勁往前一推,撲通一下子,把我大伯給生生撂倒在地上了,撲過去騎到他身子上,從地上抓起一塊先前備好的板磚,照準(zhǔn)其面上使勁糊了上去。
隨著砰一聲。我大伯暈厥了過去,額頭上冒出一個大青疙瘩,插著筷子的那只鼻孔里一個勁地往外溢血。
“你這是干啥?要弄死俺哦!”我大娘蹦了起來,倆手猛拍下大腿,臉上失色,嗓音發(fā)顫。
“這你別管啦,一切盡在掌握之中,死不了人的。”韓四姑笑瞇瞇的,一副胸有成竹的樣子,又將另一根筷子從碗里拔出來,然后揮手招呼我二伯。我二伯神情頓時慌了,搖著頭說你別找我。拔腿就往外跑。韓四姑又轉(zhuǎn)首瞧向了我父親,手?jǐn)[得一個用力。
我父親也慌了,遲疑著不敢過去,捂著鼻子說話甕聲甕氣的:再換個人唄,我這幾天上火,鼻眼生了瘡。韓四姑彎下腰,把手上的筷子戳入我大伯另一只鼻孔里,說光扎一個人的鼻子眼就夠了,你且過來的,還有其它事兒呢。
待父親過去后,她從一只舊瓦罐里掏出一塊干巴巴的黑塊子,遞過去說這是陳年老糕,好東西,快吃了吧。父親接過去放在鼻下聞聞,皺起眉頭,說不吃中不。韓四姑說不中,不吃找不到恁娘。父親就把黑年糕給嚼著吃了,說為了俺娘,狗屎我都敢吃,啥叫大孝子,就我這號的。
接下來,韓四姑又掏出了一個玩意兒,綠色的,圓的,像田地里常見的馬泡瓜。捏崩了讓汁水落入一碟子中。又取出一只活蹦亂跳的蛤蟆,用剪刀鉸開它的肚子,將里面的內(nèi)臟一古腦擠在碟子里,澆了半袋子醬油,再拿根筷子拌勻了。端起來讓我父親給吃下去。
只見我父親的表情猶如被雞蛋給噎住了,說這么惡心吧啦的玩意兒,誰能吃下去。韓四姑說你剛才還講你為了恁娘,連狗屎都能吃,這些東西不比狗屎強(qiáng)么。父親打了個嗝,說剛才吃了那塊年糕,胃多難受,老想吐,咋回事。韓四姑說你千萬不能吐,不然就白吃了,那年糕是用尸油做成的,當(dāng)然膩得慌。
吞下碟子里的東西后,父親的喉嚨里連發(fā)出一陣唔唔之聲,好幾次險些吐出來,始終緊咬著牙關(guān)用力往下咽,忍得脖子上的條條青筋清晰凸顯。韓四姑讓我爺爺去捉了一只老母雞,割破脖子取了一碗熱騰騰的雞血,往里面扔了兩顆白色泥丸,聽得噼里啪啦作響,雞血竟然跟沸騰了一樣,不停地冒出大量氣泡。
聽到韓四姑讓自己再把雞血喝了,我父親擠吧了擠吧眼睛,淚珠子掉下來,說早知道受這腌臜罪,還不如往俺鼻子里掖根兒筷子呢。韓四姑說為了恁娘,你到底喝不喝,可別枉費(fèi)了你大孝子的名聲啊。
一咬牙,捏住鼻子,父親端起那碗雞血,仰起脖子咕咚咕咚干完了。之后將空碗使勁往地上一摔,罵了句我日他個親娘嘞。
沒過多久,我父親的肚子就脹了起來,渾圓如皮球,把褂子都給撐得崩開扣子,一連串地放了好幾個大響屁,味道異常難聞,且擴(kuò)散性強(qiáng),我躲在屋里都聞到了,不禁抬手掩上了鼻口。韓四姑尖著嗓子喊:把屁憋?。“哑ū镒。》帕硕及状罾?!
我父親趕忙夾緊了大腿,還用倆手捧住腚瓣子往里推擠,直憋得渾身打顫,卻又忍不住打出了氣嗝。
“委屈了,老三!”按照韓四姑的吩咐,我爺爺找了根繩子,系了個活套,拴在我父親的脖子上,使勁一拉,剎了個結(jié)實,給勒得脖子出現(xiàn)了很深的溝痕。不過這招挺管用,我父親再打不出來氣嗝了。但隨著肚子越來越鼓,他下面又開始噔噔地放屁了,急得我父親頭上冒汗,屁股一扭一扭的,身子不住地往后偎,試圖想把屁給夾住的樣子。
“這到底咋弄啊?光跑氣!”我爺爺急得直跺腳,沖韓四姑嚷道。
“哎!還能咋弄?塞唄!咱又不是沒東西。”韓四姑從包袱里掏出一塊橡皮疙瘩,遞了過去。可我爺爺不敢接,臉上已經(jīng)很不好看了:“塞.....塞哪兒?”“哪兒漏氣塞哪兒唄!就是拉屎用的那個腚眼子。”韓四姑不耐煩了,聲音加大了分貝:“快點兒吧,一會兒氣都跑完啦!”
把父親的后門給堵上之后,他的肚子持續(xù)膨脹,猶如要馬上分娩的孕婦。嫌束得慌,把里面套的秋衣給脫掉了,露出鼓梆梆的肚皮,上面青筋凸顯蜿蜒,宛如爬著一道道的蚯蚓。
眼看這肚子再脹下去,就要爆炸了。韓四姑扶我大伯起來,讓他坐著,掏出一些膠泥之物,將他的耳朵塞住,眼睛也給糊上了厚厚一層。扒下他的上衣,露出后背,使毛筆點了朱砂在上面劃了一道符狀的圖案。
最后,再給他翻個身,用個橡皮疙瘩把后門也給其堵上。
接下來,韓四姑念叨了一句:尸氣沖身。要讓我父親跟大伯連接住嘴巴。我父親不愿意,嫌我大伯有一口黑糟牙,出個氣比糞坑里發(fā)出來的都臭。“都這個節(jié)骨眼上了,你他媽的還事兒多!”爺爺照他頭上狠狠劈了一巴掌。
“不要墨跡,時間長了,尸氣能讓你的肚子爛掉。”韓四姑催促起來。
當(dāng)兩張黑紫的嘴巴貼到一塊時,韓四姑在指尖上涂了一些辣椒油似的紅色液體,摁上了我父親的肚臍眼揉了起來。
慢慢的,我父親的肚子癟下去了,換我大伯的肚子鼓起來。
“準(zhǔn)備完畢,請靈上身嘍!”韓四姑聲音悠長地高呼起來,對著我大伯躺在地上一動不動的身體跪下來,腦袋挨住地面,一共磕了七個長頭,嘴唇一直不停地蠕動。
突然,噌地一下子,我大伯直挺挺地坐了起來,轉(zhuǎn)了轉(zhuǎn)腦袋,不理他周邊的眾人,卻朝窗戶這邊張望,似乎是發(fā)現(xiàn)了正在偷窺的我,齜牙咧嘴,發(fā)出嗬嗬的急促之聲,竟像是充滿了敵意。
韓四姑的臉色刷地變了,看起來非常驚恐。她努嘴巴遞眼神的,把妯娌三個給召集到角落,咬耳地地交流了一番。最終是我二大娘從褲襠里掏出了一裹帶血的衛(wèi)生紙,遞給了我母親。
母親進(jìn)得屋來,一臉的肅穆,將我從桌子上抱下來,命令我規(guī)矩地在床上躺好,然后展開了那卷血淋淋的衛(wèi)生紙,鋪在我的身軀上,蓋住了大部分面積。臨走前,她叮囑我:炮兒你可千萬別動啊,弄不好就讓外面的神靈把你給整死了。
接下來所發(fā)生的情況,我沒有親眼目睹,是聽母親講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