棺材通體漆黑,像是莊嚴的死亡。但是棺材里面的人五顏六色,像是在嘲諷死亡。棺材當中的人很安靜,但是我覺得她在放聲大笑。
崔師傅把鐵鍬深深地插在浮土當中,他的身子軟塌塌的靠在鐵鍬上,斜著眼看我:“這個姿勢很奇怪嗎?不然她應該用什么姿勢?”
我愣了一會,還是點了點頭:“既然和孕菩薩相關(guān)。那么這個姿勢應該是最合適的了。”
棺材里面的人和萬鎖一樣。像是拜佛一樣,跪在里面。我不知道這是第多少次看見這個姿勢了??墒切闹械目謶謪s沒有消減半點。我很想掉頭就走,回家洗一個熱水澡,然后舒舒服服的睡一覺。但是我不能。
平淡的生活只有在生死關(guān)頭才變得珍貴。不用擔心生死的時候,又會覺得索然無味,沒辦法,有時候人就是這么賤兮兮的。
崔師傅快步走到黑暗中,把蹲在遠處向這里張望的郭孝子揪了回來。他一邊走,一邊問:“老弟,你怎么怕成這樣?之前給人哭喪守靈,偷人家魂魄的膽量哪去了?”
郭孝子哭喪著臉說:“實不相瞞,我一想起那天晚上和菩薩睡了一覺,就嚇得直哆嗦。這個地方我實在不敢來。”
崔師傅笑了笑:“你算了吧。菩薩會和你睡覺嗎?你不知道遇見了什么山精鬼怪,故意嚇唬你呢。有什么可怕的。”
也不知道崔師傅的話有沒有起作用,總之郭孝子踉蹌著走過來了。
崔師傅指了指棺材里面的尸體:“是你把她擺成這幅樣子的?是你在她身上畫的油彩?”
郭孝子向棺材里面望了一眼,已經(jīng)嚇呆了。他使勁的搖頭:“不是我干的。我什么也沒干。”
崔師傅擺了擺手:“算了,你走吧。剩下的事,我們兩個來辦就行了。”
郭孝子感激的看了我們兩眼,向我們道了謝就走了。我心里面嘀咕:“這家伙惹下大麻煩,倒輕輕巧巧的走了,害得我在這里擔驚受怕。”
我?guī)椭迬煾蛋延^音像從箱子里掏出來。安安穩(wěn)穩(wěn)放在墳墓旁邊。棺材里面的尸體正好對著觀音像,像是在跪拜她一樣。
我問崔師傅:“接下來怎么辦?”
崔師傅抬頭看了看。今天晚上沒有月亮,倒是有繁星滿天。他想了想,就坐在墳坑旁邊:“等著吧。孕菩薩會見我們的。”
我奇怪的看著他:“你怎么這么肯定?”
崔師傅笑了笑:“這里是她的老巢,咱們既然把這座墳挖了,就已經(jīng)驚動她了。她現(xiàn)在恐怕也很好奇,想要出來問問我們兩個:你們到底是何方神圣?挖這座墳是什么意思?”
崔師傅學著孕菩薩的語氣,把這兩句話說的咄咄逼人,聽得我越來越犯嘀咕。
崔師傅端坐在地上,像是已經(jīng)入定了。我看了看周圍的墳包,心里面有點害怕。我輕輕地叫了崔師傅一聲:“我說,你睜開眼行不行?”
崔師傅果然依言睜開眼:“你有什么事?”
我嘆了口氣:“這地方這么恐怖,咱們兩個說說話,壯壯膽不是挺好嗎?干嘛這么干坐著?”
崔師傅笑了笑:“我不覺得恐怖,我不需要壯膽。”
我愣了一下,無奈的說:“你就當是做做善事,給我壯膽行不行?”
崔師傅閉著眼睛:“柴天,我當初剛?cè)氲篱T的時候,也是怕得要命。我?guī)煾妇透嬖V我。和鬼打交道,千萬不能怕,你一怕,氣勢上就弱了,他們反而會趁虛而入來害你。你應該無畏無懼,坦坦蕩蕩。如果能做到這一條,你身上自然有浩然正氣,妖鬼都不敢近你的身。”
我咧了咧嘴:“我只是個凡人,沒這么大的氣場。”
崔師傅笑了笑:“你如果實在害怕就睡覺吧。睡著了就忘記害怕了。”
我把身子靠在一塊墓碑上:“你開什么玩笑?在這種地方,我能睡得著嗎?”
崔師傅淡淡的說:“你白天的時候不就睡著了嗎?”
我搖了搖頭:“那能一樣嗎?那時候天上有太陽照著?,F(xiàn)在黑乎乎的,睜著眼我都害怕,哪里還敢閉眼?”
崔師傅閉著眼睛,動也不動,他像是睡著了一樣,不再回答我的話了。
我悻悻然的暗罵了一聲,就靠著墓碑,向周圍東張西望,免得有什么東西冷不丁冒出來,嚇我一跳。
我這樣張望了半夜,到后來的時候,脖子也酸了,身子也累了。孕菩薩沒有出來,其余的小鬼也不見一個。我心里面嘀咕:“難道今天晚上要空等一夜了?”
我正在胡思亂想,忽然聽到嗚嗚的風聲中,有個女人在輕輕地說話:“柴天,你是不是睡不著?”
我嚇了一跳,大聲的喊:“你是誰?”
那聲音時而在我左邊,時而在我右邊,我不能確定她的方向。她發(fā)出一陣吃吃的笑聲:“我這個人,最喜歡幫助別人了。十年前,我?guī)鸵粚Ψ蚱奚撕⒆?。十年后,我也可以幫你入睡?rdquo;
我連忙朝崔師傅跑過去,一邊跑,一邊喊:“來了,是孕菩薩來了。”
崔師傅坐在地上,動也不動,像是沒有聽到我說話一樣。我使勁推搡他的肩膀:“來了,孕菩薩來了。”
崔師傅忽然扭過頭來,陰陽怪氣的說:“我知道他來了。”
我定睛一眼,這哪是崔師傅,這就是孕菩薩啊。我嚇得大叫一聲,正不知道怎么辦的時候,忽然聽見砰地一聲悶響,有什么東西砸在我后腦勺上了。我倒不覺得疼,只覺得身上麻酥酥的,天與地不停旋轉(zhuǎn),它們掉了個個,我不知道自己是在站著,還是在倒立著,還是在飄著。
我的身子晃了兩晃,就撲倒在地上。這時候,我忘記了恐懼,嘴角露出一絲笑意來:“這下我要睡著了。睡著之后,就不知道害怕了。”
我在冷冰冰的地上不知道躺了多久。后來我聞到一股很濃的供香味,把我嗆醒了。
我睜開眼睛,發(fā)現(xiàn)身前有一座小廟。廟門上掛著兩盞燈籠,上面清清楚楚的寫著:“送子觀音廟。”
我嚇得一哆嗦:“糟了,我怎么到這個地方來了?”
在我身子周圍,全是密密麻麻的樹林,和郭孝子描述的一模一樣。
現(xiàn)在擺在我面前的有兩條路,要么進廟,要么鉆到樹林子里面,躲一晚上。
我坐在廟門口猶豫了一會,就向小廟走去了。
我不知道現(xiàn)在自己是在夢境中,還是在幻境中。但是有一點我知道,我來這里不是偶然的,是孕菩薩把我抓過來的。她既然把我扔在這里,就不怕我逃跑,我還是識相點,自己主動進去算了。
我輕輕地推開廟門,心里面嘟囔著:“希望崔師傅也在里面,這樣的話,至少有一個做伴的。”
觀音廟里面燈火通明,大殿上靜悄悄的,我向里面走的時候,恍惚間覺得自己變成了郭孝子。
大殿的門敞開著里面,地上凌亂的放著幾個蒲團,我抬頭看了看,供臺上面供奉的不是神佛,而是一口漆黑的大棺材。
我咽了口吐沫,輕聲喊了一聲:“崔師傅,你在嗎?”崔師傅沒有說話,估計是不在。
我在大殿前前后后看了一圈。這地方除了一口棺材,就再也沒有別的東西了。
我嘆了口氣,拿起供臺上的蠟燭,攀到供臺上面,向里面照。
我其實有心理準備,猜到了里面八成是郭孝子老婆的尸體。然而我這么一照才發(fā)現(xiàn),棺材里面空蕩蕩的,什么也沒有。
我正在詫異,有一只冰涼的手捏住了我的后脖頸,將我推到棺材里面了。然后咣當一聲,棺材蓋蓋上了。周圍一片漆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