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孝子的話理直氣壯，倒把我給聽愣了。我冷笑一聲：“沒有發(fā)過喪又怎么樣？這能說明什么？”

一直只知道痛哭流涕的郭孝子忽然變得能言善辯，他指了指崔師傅：“老道，你應(yīng)該知道這代表什么。”

我看了看崔師傅，他的表情居然很凝重。我預(yù)感到事情有些不對勁，連忙問他：“到底怎么了？發(fā)不發(fā)喪有什么關(guān)系？”

崔師傅撓了撓頭：“以前確實有這個規(guī)矩。死人發(fā)喪之后，才算真的死了，在人間消失，才能進(jìn)入陰間……”

我一臉懷疑的反駁他：“如有有人無兒無女，死了之后沒人知道，爛在床上，那他就永遠(yuǎn)不能去陰間，永遠(yuǎn)不能投胎轉(zhuǎn)世了？”

崔師傅輕輕搖了搖頭：“無兒無女的，另當(dāng)別論，甚至兒女不在身邊的，也可以另當(dāng)別論?？墒侨f一他有兒女，給他哭過喪，讓他入過土，從某種意義上說，他已經(jīng)是死人了。當(dāng)然，這也不是絕對的。”

我想了想今天晚上的事，有些毛骨悚然，又感覺有些不可理喻。

崔師傅笑了笑，然后向郭孝子說：“你講的那些規(guī)矩，是很多年前的事了，現(xiàn)在誰還信這個？逢場作戲，尋死覓活，不是每天都有嗎？如果這么算的話，世上很多事都說不清了。”

郭孝子一臉固執(zhí)：“別人的事我不管。我自己的事弄清楚就行了。按照規(guī)矩，這位小兄弟已經(jīng)是死人了，我用他的命燈，救我的活人兒子，天經(jīng)地義。”

我忍不住怒罵：“狗屁的天經(jīng)地義，狗屁的規(guī)矩。”

郭孝子臉上的肉抽了抽，不再看我，而是死死地盯著崔師傅：“你是道士，你說怎么辦？”

崔師傅笑瞇瞇地說：“狗屁的規(guī)矩，我們根本沒放在眼里。”

我聽了這話，頓時露出笑容來。

郭孝子估計沒有料到道士也會這么說，他很是詫異的看著我們，愣了一會之后，他輕聲說：“這么說的話，你們是一定要把命燈取回去了？”

崔師傅點了點頭。

郭孝子坐在地板上：“這位小兄弟的命燈你帶走，我另外找兩個人，偷了他們的命燈行不行？”

崔師傅斬釘截鐵：“不行。”

郭孝子又問：“用我自己的命燈，我魂飛魄散，把兒子救活，行不行？”

崔師傅還是搖頭：“不行。”

郭孝子面色慘白：“你這是要趕盡殺絕啊。”

崔師傅嘆了口氣，勸他：“你干嘛一定要救他呢？這世上有生就有死。你今天把他救活了，等他老了還得死。倒不如讓他投胎轉(zhuǎn)世算了，多好。”

郭孝子搖了搖頭，又開始哭了：“你不知道。這孩子沒辦法投胎轉(zhuǎn)世。他今天死了，就再也不能活了。”

我一聽這話，頓時愣住了。而崔師傅臉上露出興奮地神色來。我猛然想道：“事情終于說到點子上了。”

崔師傅臉上的興奮一閃即使，很顯然，他強(qiáng)行克制住自己了。他慢慢地蹲下身子，坐在郭孝子面前，像是兩個曬著太陽談心的老頭：“老弟，我的道術(shù)雖然不怎么樣。但是好歹也是道門中的人?；蛟S道門中有辦法，可以救了你的孩子呢？你何必偷別人的命燈，弄得天怒人怨的。”

郭孝子一聽這話，臉上露出喜色來：“你的意思是，你愿意救我的孩子？”

崔師傅點了點頭：“如果我有能力救的話。”

郭孝子淚流滿面，馬上跪下來給崔師傅磕頭。而墻角的女鬼也拉著孩子拜了下去。

崔師傅擺了擺手：“能不能救得了，我現(xiàn)在不能保證。你們夫妻二人，愿不愿意把事情的經(jīng)過給我講講？我看得出來，這孩子有點不尋常。”

郭孝子和女鬼對視了一眼，點了點頭。然后女鬼拉著小孩，進(jìn)了一間臥室。他們似乎擔(dān)心談話被小孩聽到一樣。

郭孝子點亮了客廳的蠟燭，這屋子里面總算有了點亮光。我們和崔師傅坐在椅子上，等著郭孝子講這孩子的來歷。

他嘆了口氣：“事情到了這地步，也不用瞞著你們了。不過我有個請求，這里面的事，不要再告訴別人了，行不行？”

崔師傅微笑著說：“當(dāng)然可以。”

郭孝子盯著跳躍的燭火，陷入了沉思。過了一會，他語調(diào)遲緩的講起來了。他講的很慢，像是一邊講，一邊回憶過去的事一樣：“十幾年前，我的生活還算不錯。有家有業(yè)，也算得上是小康了?？墒俏覀兊暮⒆?，偏偏就生不下來，有的胎死腹中，有的活不過滿月。哎，這大概就是天意，命中無子吧。”

崔師傅微笑著說：“命中無時莫強(qiáng)求，如果強(qiáng)求要孩子的話，恐怕會招惹來災(zāi)禍。”

郭孝子點了點頭：“是啊，如果早點明白這個道理，也就不用鬧到這個地步了。”

他的身子疲憊的靠在椅子上，微閉著眼睛說：“有的人，得不到一樣?xùn)|西，就漸漸的放棄了。有的人，越得不到就越想要。很不幸，我和我老婆就是第二種人。我們太想要一個孩子了。吃飯也想，睡覺也想，做夢也想。有時候走在大街上，看見一個孩子，真想抱回去。”

我坐在椅子上不動聲色，心里面卻在想：“抱走別人的孩子？之前我倒有些同情你們兩個，現(xiàn)在覺得，你們可有點自私。”

只聽郭孝子接著說：“可是別人的孩子，到底不是自己的。更何況，我們都受過教育，不可能做這樣的事，于是我們就四處求醫(yī)問藥。醫(yī)生不管用了，就開始求神拜佛。終于，在一處送子觀音廟，事情有了轉(zhuǎn)機(jī)。”

我和崔師傅坐直了身子，知道下面講到重點了。

郭孝子想了想站起身來，推開一扇門：“你們進(jìn)來看看吧。”

其實這扇門我早就進(jìn)去過了。我知道里面供奉著孕觀音。這一次我不動聲色，什么都沒有說，沉默的和崔師傅走進(jìn)去了。

郭孝子指了指孕觀音：“就是這位神仙，讓我們有了孩子。”

崔師傅笑了笑：“大肚子的觀音倒是挺稀罕，我這輩子第一次看見。”

郭孝子坐在小孩床邊，苦笑了一聲：“我以前也沒有見過。第一次看見的時候，也是嚇了一跳。”

崔師傅也不打斷他，任由他接著說。

郭孝子看了看孕觀音：“那天我們聽說外地有一座送子觀音廟，香火鼎盛，很是靈驗。于是我開著車，帶著老婆去拜佛。我們?nèi)サ脮r候是下午，等上完香往回走的時候，天就黑了。”

“那條路我們不太熟，回去的時候，就走到了一條岔路上。這條路周圍出現(xiàn)了很多大樹，密密麻麻的，像是原始森林一樣?？墒擒囕喯旅?，又確實是瀝青公路。我開著車越來越著急。而我老婆在車上放著講經(jīng)的碟，一個勁的念佛，捏著剛求來的平安符，給我們未出世的孩子求平安。”

“后來我們實在找不到路了。決定把車停在路邊，天亮之后再說。這時候，我們看見樹林里面透出燈光來，那里似乎有人家。”

我和崔師傅都不說話，瞪著眼睛等他講。

郭孝子正了正身子：“我扶著老婆下了車，向那戶人家走過去。心想，最好能借宿一晚上，就算不行，也得吃點晚飯。結(jié)果到了之后，發(fā)現(xiàn)那又是一座小廟。上面寫著“送子觀音廟”。我老婆當(dāng)時就跪在臺階上了，說這是天意，這一次一定能有孩子了。”

崔師傅輕輕咳嗽了一聲：“然后你們進(jìn)去了？”

郭孝子點了點頭，他的聲音里面透著恐懼：“是啊，我們進(jìn)去了。當(dāng)時真有點鬼使神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