陽光照在身上暖洋洋的,我裹著橋墩子下面撿來的軍大衣,躺在長椅上有一點昏昏欲睡的感覺。
事實上我已經(jīng)當(dāng)了一段時間流浪漢,來到蘇州后,除了第一天晚上,我每天晚上都飽受折磨。
那場變故仿佛籠罩著一層又一層的面紗,讓我看不透。
當(dāng)它來臨的時候,我就像一只獵槍下瑟瑟發(fā)抖的兔子,眼睜睜的看著厄運(yùn)降臨卻無從應(yīng)對。這種深如骨髓的無力感很長時間里都讓我心灰意冷。
老馬滿嘴是血的樣子經(jīng)常會出現(xiàn)在我的夢魔中,我就這么看著他一步一步的走過來,想跑雙腿卻動不了,想喊嘴巴卻出不了聲。
有時候,我明明知道是在做夢,卻怎么也醒不過來,怎么也動不了。
我嚇的不敢睡覺,不敢休息,更不敢回家。連著幾天之后,我的精神狀態(tài)出現(xiàn)了很大的問題,整個人都渾渾噩噩的,經(jīng)常會下意識的思考自殺是跳樓還是上吊好。
我整個人就好像是一具行尸走肉,對周圍的一切都漠不關(guān)心,只剩下本能在支撐著我。
等我慢慢的恢復(fù)了一點意識之后,我已經(jīng)變成了一個流浪漢。
白天就跑到公園里面的長椅上曬太陽兼思考人生,晚上就到城西的橋墩子底下過夜,那里有兩個大型的垃圾箱,是個避風(fēng)的好地方。
這樣的生活方式消極頹廢但是卻能夠讓我足夠的放松,最起碼我可以舒舒服服的睡個好覺了。
我嘗試著平靜下來,可還是會忍不住胡思亂想。
前段時間的經(jīng)歷讓我的三觀發(fā)生了劇烈的顛覆,我一直在想,如果我當(dāng)時就那么死在了那里,那我的人生有什么意義?
或許我們看中的其實是不重要的,而那些重要的,我們卻一直視而不見。
我們通過身體感知世界,用眼睛看,用耳朵聽,用嘴吃東西以維持身體所必須的消耗。
身體是我們感知世界,感受生活的工具,僅僅是一具驅(qū)殼,我們因此而產(chǎn)生的感覺,想法才是我們本身。
順著這個思路一直想下去你會發(fā)現(xiàn)活著其實是一件無趣且無奈的事情。
那段時間我常常這么無意識的胡思亂想,無所謂什么想的通想不通,這么順其自然的后果是我的精神狀態(tài)漸漸有所恢復(fù),感覺內(nèi)心里最沉重的一些東西被慢慢放下了。
我以前在工地搬磚,現(xiàn)在卻每天胡思亂想,在通往哲學(xué)家或者神經(jīng)病的道路上狂奔,想想也挺諷刺的。
其實所謂的頓悟,也不過就是某種釋懷吧。
然后我發(fā)現(xiàn)其實做一個流浪漢也不錯。
于是我從一個無意識的流浪漢變成了一個主動的流浪漢,每天睡到自然醒,然后跑到城西的公園里躺在長椅上曬太陽。
經(jīng)常曬著曬著就睡過去,然后睡醒了就到旁邊樹底下的濕泥里去挖一些蚯蚓,用來喂池子里那群漂亮的觀賞魚。
如果這時候你碰巧到過那個公園,你會看到一個臟兮兮傻乎乎的流浪漢,在歡樂的喂著魚。
因為還是秋天,所以傍晚的時候會有很多人來公園里乘涼,其中會有一對對年輕的情侶,手挽著手繞著池子散步,流露出一種平靜的,旁若無人的幸福,就好像是幸福太滿從而溢了出來。
當(dāng)我每次看到這些的時候,總是會忍不住羨慕,會想起那個美麗的姑娘,不知道我們會不會有再見的時候。
那個年輕人又來了。
我瞇著眼睛看著那個年輕人,這次他學(xué)著我的樣子,用節(jié)鋼筋在樹下的泥地里挖蚯蚓。他的動作準(zhǔn)確而迅捷,鋼筋在他手里靈活的像一條活蛇。
一條條蚯蚓被他挖了出來,然后他用那節(jié)鋼筋挑起那些蚯蚓,一下甩到身前的魚池里。
這個年輕人在模仿我。
我不知道我甩手的動作有沒有他那么瀟灑利落,但我能看出來這個年輕人的身手很不簡單。
那節(jié)鋼筋有將近一米多長,是我從橋墩子后面的垃圾堆里撿來的,起碼有十來斤重,可那個年輕人僅憑兩根手指就能用它在地上自如的挖掘,沒有十幾年苦練是做不到的。
他一定有雙極其有力,靈巧的手。
我從長椅上坐了起來,把那條破大衣隨手墊到了屁股底下。年輕人已經(jīng)喂完了魚,他轉(zhuǎn)過身來,學(xué)著我的樣子,背靠著身后的白楊樹發(fā)起呆來。
我仔細(xì)的看著那個年輕人,他有一張英俊且冷漠的臉。
真希望我也這么帥過。年輕人的臉上沒有表情,他的眼神空洞而平靜,背靠著大樹,不像是在悠閑的乘涼,而是在做著某種嚴(yán)肅的工作。
我突然明白那個年輕人讓我覺得奇怪的地方是什么了。是疲憊,普通人就算是辛勤工作的時候都會試著忙里偷閑的。
我從沒見過一個人像他一樣渾身上下都透著疲憊的,那個年輕人做任何事似乎都很認(rèn)真,就算是剛才喂魚的時候也透漏著一股一絲不茍的味兒。
就好像他連發(fā)呆的時候都很認(rèn)真。所以,才會這么累吧。我拍了拍屁股,正準(zhǔn)備起身離開,那個年輕人突然對我說道:“快樂,應(yīng)該是什么樣的?”
我一愣,沒看出來這年輕人身上神經(jīng)病的氣息這么濃郁,丫不會是個藝術(shù)家吧。
我心說,這話問的,讓我怎么回答才好,猶豫了一下,我開口說道:“怎么說呢,這個問題有點大...你餓的時候有東西吃,想睡覺天上掉下來枕頭...太多了,你沒經(jīng)歷過嗎?”
年輕人看了我一眼,他的臉上似乎沒有什么變化,良久他才說道:“我以往的生活中,不允許有多余的情緒。”說著,他指了指自己的頭說道:“我這里似乎有什么問題...”
我心說原來是腦子有病啊,看來大家是一路人。
就在這個時候,突然從橋墩后面涌出來一群人。
領(lǐng)頭兒的是一個膀大腰圓的壯漢,名字叫麻五。
不知道是不是由于雄性激素過多的原因,他的臉頰下巴上長滿了郁郁蔥蔥的胡子,但是他的頭頂上的頭發(fā)卻稀稀疏疏的,脫落的只剩下有限的幾小搓。
看上去就好像是頭發(fā)長到了下巴上,所以他還有個外號叫做胡子老五。
這個衣衫襤褸的壯漢一臉的猙獰,瞪大了眼睛不懷好意的看著我,他拿出藏在身后的桌子腿沖我一指,身后幾個人立馬朝我圍了過來。
似乎每一個城市里都會有一群職業(yè)乞討者,他們大多衣衫襤褸,平日里蹲守在人流量較多的地方,裝瘋賣傻來博人同情。
等到夜晚降臨,他們又會搖身一變,依靠白天的所得吃喝玩樂花天酒地。
麻五就是公園周圍那群職業(yè)乞丐的頭兒。
老實說,我對這種以乞討為生的生活方式并不反感。
因為在我看來,隨著施舍行為的發(fā)生,施舍者得到了助人為樂的滿足感,和地位上的優(yōu)越感,可以一定程度上滿足自己的虛榮心,被施舍者得到了金錢,大家公平交易而已。
我自己當(dāng)時也是依靠別人的施舍而活,雖然我并不認(rèn)為自己是個乞丐。
每次我從公園的長椅上睡醒之后,身邊都會多出一些零錢或者饅頭蘋果之類的食物,似乎相對于那些看上去凄慘或者假裝看上去凄慘的乞討者,人們更愿意幫助一個快樂的乞丐。
自古同行是冤家,外來的乞丐更是冤家路窄,麻五他們要揍我,肯定是嫌我搶了他們的飯碗。
可我并不在乎,甚至還隱隱有所期待。
我聽人說,肉體上的疼痛可以減輕內(nèi)心的苦痛,所以才會有人難過的時候自殘什么的。我沒有勇氣自殘,所以有機(jī)會他殘就想試試。
麻五神色猙獰的沖我喊著什么,義憤填膺的樣子似乎我是他的殺父仇人,這幫人連打架都還得先占領(lǐng)道德制高點,真是無趣且虛偽。
我的思緒已經(jīng)飄到別的地方,那個身影在腦子里揮之不去。
等我回過神來,麻五已經(jīng)一只手捂著脖子躺在地上哀嚎著,他的另一只手里還握著桌子腿,已經(jīng)斷掉了。
其他幾個人跟他差不多,一群人殺豬一樣的叫著,讓人感覺滑稽多過凄慘。
這是怎么回事?難道我無意中使用了什么絕世神功把他們都打倒了?
橋洞邊上一個修長的身影一晃,閃了過去,我跑過去一看,是那個年輕人。
他面無表情的看了我一眼,轉(zhuǎn)身走了,神色之間依舊流露出遮掩不住的疲憊。我沖他的背影喊了聲謝謝,那年輕人擺擺手一溜煙的不見了。
“少年,你印堂發(fā)黑,依我看必有血光之災(zāi)...”
在我愣神的時候,對面不知道什么時候鉆出來一個算命先生打扮的中年人,那算命先生咧著嘴露出一顆閃著銀光的假牙,沖我神色詭異的奸笑著。
“滾,老子這是曬的...”
我沒好氣的回道,這人一看就是個神棍,我根本懶得搭理他。那神棍上前一步,突然伸手抓住了我的手腕。
我心說這他媽什么世道,連要飯的都想搶嗎?
正要破口大罵就聽到那個神棍指著我手腕上那個烏黑的手印,沉著聲說道:“鬼抓手,你最多還能活一個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