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山崩塌沒過多久,我就聽說張堅強他爹酒后騎摩托從山崖翻下去摔死了,我沒能去參加葬禮,因為那段時間我一直躺在醫(yī)院的病床上。醫(yī)生說我很幸運,山體崩塌的時候,兩塊巨石形成一個夾角,正好把我給扣住了。但我的左腿卻被石頭砸中,沒有個百八十天甭想下床走路。
這段時間,我每天干的最多的事就是守著病房的吊掛電視,鎖定市電視臺,希望能看到后山的新聞。但這件事卻石沉大海,沒有半點漣漪,平靜的有些嚇人。偶爾聽小護士聊起后山的事,只是說挖出很多骸骨,可能是抗戰(zhàn)時期日本鬼子做的孽,至于大墓的事兒,連聽說都沒聽說。
旁邊床鋪的老大爺,似乎是個有閱歷的人,閑著沒事兒跟我閑聊,煞有其事的說他表舅是我們村的誰誰誰,小的時候去我們村玩,被山跳子給堵了,還好他表舅拿著獵槍及時趕到,才把那山跳子給嚇跑。這回后山的事兒之所以不報道,八成是上面施壓,害怕鬧成熱點新聞。
其實這話還是有一定道理的,畢竟怪力亂神這種事兒,往小了說是鄉(xiāng)間迷信,往大了說那可是顛倒核心價值觀,阻礙社會和諧發(fā)展,退回去幾十年是要帶著高帽子游街的。
扒拉扒拉手指頭,我在醫(yī)院呆了將近兩個月,出院那天,張堅強騎著他那輛除了喇叭不響哪都響的摩托車來接的我。這小子也不知道從哪淘換了個墨鏡,整天帶著,醫(yī)生說他得了厭光癥,要我說,就是體內(nèi)的尸毒沒散干凈。
一回到村子,我就覺得不太對勁,整個村子靜悄悄的,沒有半點動靜,荒草都快把村子給沒了。村長家的歪嘴狗冷不丁從草里竄出來,眼睛通紅,嘴里往外淌白沫,一看就是瘋了。張嘴要咬我腿,被張堅強一腳丫子踹飛,夾著尾巴鉆進草里不見了。
短短兩個月,村子發(fā)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張堅強說,自打后山被炸平,村子里就沒消停過,莊稼種不活,牲口養(yǎng)不活,最后實在是沒轍了,村里剩下的人就都搬了,現(xiàn)在徹底封門絕戶了。
我倆走到后山入口,往里一瞧,整座后山像是憑空消失了一樣,被炸成了平地。我來回溜達一圈,很快就看到干涸的山心水井。我們村之所以變成死地,很有可能和山心水井有關(guān)。而且我敢斷言,山心不是毀了,而是位置變了,否則的話受牽連的肯定不止我們一個村。
我早就知道我們村會是這樣的下場,也沒什么值得留戀的了。我倆一合計,反正家里也沒老人了,不如直接離開大興安嶺,趁著年輕去大城市闖一闖。臨走之前,我去白皮山挖出張大爺留給我的三十張銀票,當天晚上就坐上了去哈市的長途汽車。
第二天早上到了車站,我給秦教授打了個電話,沒多長時間他就開著一輛黑色大眾來接我們。我跟張堅強以前拿坐過這種車,就像劉姥姥逛大觀園一樣,這瞅瞅,那看看,土包子本色顯露無疑。
“老頭,沒看出來,你還挺有錢,這車得十多萬吧?”張堅強用手摸著真皮座椅,眼神里說不出的羨慕。
雖說他倆以前不對付,但經(jīng)過這次生死磨難,關(guān)系拉進了不少。秦教授輕笑一聲:“這車在哈市不算什么,只要你倆肯干,想買個車還不容易。”
我一邊透過窗戶觀察繁華的都市景色,一邊打趣道:“瞧你這意思,你是想給我們倆介紹個活兒干干?”
秦教授笑了笑,岔開話題:“甄甫玉呢?你把她也帶來了?”
我伸手一指副駕駛:“她就坐在你旁邊,她既是我的野仙,又是我的老婆,想不帶她也不行啊。”
“呵呵,哈市別的不多,就是美女多,本還打算給你介紹個對象呢。”秦教授也是開個玩笑,結(jié)果剛說完,原本平穩(wěn)行駛的轎車猛地一個打滑,差點撞在馬路牙子上,嚇得秦教授趕緊跟甄甫玉道歉。
我心想,連張堅強這個愣頭青都不敢當我面開這種玩笑,你開不是找死么。沒死在大墓里,反而死在一句玩笑話上,這得多憋屈。
因為張堅強吵著肚子餓,我們先去吃了碗面,末了,秦教授帶我們?nèi)プ饬艘婚g兩室一廳的套房。我倆兜里沒現(xiàn)錢,還是秦教授給墊付的。趁著天還沒黑,我跟張堅強打了個車去最近的古董行,打算先把銀票賣了,否則兜里沒錢走起路來都直不起腰桿子。
景韻古董行在附近算是比較有名的,老板是個四十來歲的中年男人,姓吳,綽號叫霸爺。這人眼睛很毒,而且很懂門道,對西裝革履的成功人士不感興趣,反倒是我倆土包子一進門,他就笑臉相迎,又是沏茶又是倒水,熱情的不得了。
張堅強說話向來直,直接來了一句:“霸爺,怎么著,你以前是靠撿漏發(fā)的家?要不咋專對我倆感興趣?”
霸爺人如其名,相當?shù)暮浪?,聽了張堅強的話非但不生氣,反而跟我倆說,他之所以能有這么大的家業(yè),憑的全是這兩顆眼珠子。就算是剛出土的毛玉,他都能看出芯兒是什么色的,說的相當邪乎。
等我拿出三十張銀票,霸爺?shù)难劬χ狈殴?,只掃了一眼就問我想要什么價。
做生意,誰先開口出價誰就輸了,往高了說,人家嫌你黑,往低了說,人家又嫌你外行,總之是里外不是人。因此我沒急著開價,想跟他打打太極。結(jié)果這霸爺也是個實誠人,伸手一指將近四百平米的店面:“小哥,實話跟你說,我這家業(yè)可不是坑蒙拐騙賺來的,就算是偶爾撿個漏,那也是你情我愿。我跟你交個底,這些銀票雖然保存的很好,但真不值什么錢。”
我也不急,喝了口茶,問他:“不值錢是值多少錢?”
霸爺伸出三個手指頭,張堅強把嘴一撇:“咋的?當我們溝里的人好糊弄啊?就算是在山上打只白狐貍,扒了皮子也不止三千啊。”
說實話,我心里也有點沒底氣,要是這些銀票真這么不值錢,那我和張堅強以后在哈市的日子可就難過了。我緊瞅著霸爺,他也瞅著我,可能是見我眼神兒比較堅決,誤以為我懂行,霸爺這才交了底,說每張三千。
統(tǒng)共賣了九萬塊錢,我估摸著霸爺一轉(zhuǎn)手,賣九十萬都不止??蛇@行就是這樣,一個愿打一個愿挨,沒什么好糾結(jié)的。收了錢,臨走的時候,我無意間掃了一眼收銀臺,發(fā)現(xiàn)最顯眼的位置擺著一個水晶盒,里面放著一只紅彤彤的繡花鞋。
我隨口問了一句:“見過擺金蟾貔貅招財貓的,你擺個鞋還是單只,算是什么說法?”
霸爺呵呵一笑:“這只鞋可大有來歷,不過今天實在是太忙,沒空跟你們說。”
張堅強把嘴一撇,不服氣道:“你說你實誠,我可半點看不出來,光瞧你故弄玄虛了。就這鞋,再邪乎還能有我們白皮山邪乎?”
一聽到‘白皮山’三個字,霸爺?shù)膽B(tài)度立刻一百八十度大轉(zhuǎn)變,也不忙他的生意了,拉著我倆坐下,問東問西,像是對白皮山很感興趣。倒也是,白皮山守著那個大墓,古董珍寶何其之多,但凡是這個圈子里的人,或多或少都知道白皮山的大名。
而且霸爺似乎人脈很廣,連這次炸山開墓的事兒都知道一些。按照他的說法,哈市文物局用大單掛汽車,整整拉了七十車,才把墓里的東西拉完,為此,還特別建了個倉庫,估摸著那些東西全存在里面。電視臺之所以不報道,是因為這些年死的人太多了,只想盡快解決,避免橫生枝節(jié)。
當聊起那只繡花鞋的時候,霸爺臉上浮現(xiàn)出一抹看不懂的笑容,說他發(fā)家的本錢全靠那只繡花鞋。
這事兒說來也奇,他進這行很早,那個時候窮,就跟著一些老鳥,揣著仨瓜倆棗,在黑市擺地攤,專收一些小玩意倒賣。有一天,一個六十來歲的老頭,抱著個藍皮包袱,神秘兮兮的找到他,說是要賣古董,拿出來一看,是一只右腳的繡花鞋,年代應該是清初時期的。
那個時代,可不是人人都能裹小腳,但凡是裹的都非富即貴。這繡花鞋只有巴掌大,做工非常精細,一看就知道是大戶人家的千金穿的。不過因為只有單只,所以霸爺只給了那老頭六塊錢。
第二天,老頭又來了,拿的還是繡花鞋,跟昨天賣的那個竟然是一對兒。霸爺當時覺得奇怪,明明能賣高價,怎么非得拆開賣?
一開始老頭不愿意說,不過架不住霸爺拿錢誘惑他,最后竟然說是從殯儀館里偷出來的。
聽到這,我心里一陣犯嘀咕,問霸爺:“殯儀館里怎么會有前清時期的文物?那老頭不是熊你吧?”
霸爺擺擺手:“你先別著急,聽我慢慢跟你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