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說:“會一點點,只是在山澗里游過,那里水淺。”
爺爺說:“那就沒事,你把衣服都脫光了,泡一泡,我在邊上瞅著,順便抽一袋煙,等泡好了,我再幫你搓搓身上的臟東西。”
我說:“爺爺你抽煙去吧,我自己洗就行了。”
爺爺笑笑,說:“是不是害羞?你還是個毛孩子呢,再說了,爺爺也是個男人。”
我說:“在山里呆久了,從來沒在外人跟前光過身子……”
“那好,我去那邊的樹蔭下抽煙,你慢慢洗吧,可要記住了,一定不要到深水里去。”爺爺說著,握著煙袋桿子,朝著北面的一棵大柳樹下走去。
見爺爺坐下來抽起了煙,我就把身上的臟衣服一件件脫了下來,光溜溜走進了水里。
一步步試探著往里走,直到水沒過了胸膛,我才停下來,撩起水花,搓洗起來。
正洗著,我突然看到身邊的水晃悠悠動了起來,一圈圈蕩起了波紋,腳下就開始站不穩(wěn),像是被一股強大的力量往里吸著。
我腳心扒住滑滑的淤泥,用力挺直身子,打眼往幽藍的水下望去,這才看到,原來是一條長長的怪魚圍著我轉(zhuǎn)來轉(zhuǎn)去。
草泥馬,不就一條魚嘛,你能把我一個大活人怎么樣?更何況我還是一個野狼喂大的孩子,看我不把你給活捉了,拿回家燉著吃,讓你在我眼前逞威風(fēng)。
這樣想著,我就彎腰潛下水,伸手摸索起來。
可摸了很大一會兒,啥也沒摸到,只得鉆出水面,一連吸了好幾口氣,再次鉆進了水里,往前游動了一陣子,不等我穩(wěn)住,就覺得后背被一個巨大的巴掌猛擊了一下。
就像一片輕飄飄的樹葉,我被打出了水面,脊背上一陣火辣辣的痛。
我靠,這魚該有多大呀,竟然有這么大的力氣,看樣子還真不是個善茬。不行,硬拼怕不是它的對手……
正在琢磨著,那魚竟然主動朝我這邊游了過來,貼在我身下一陣擦動。
這一次,我膽怯了,明顯感覺到魚鱗像蒲葉那么大,并且很鋒利,估摸著我背上已經(jīng)是傷痕累累了。
不行,看架勢我是絕對打不過它的,必須趕緊逃離。
可就在我剛剛轉(zhuǎn)身,劃動雙臂想逃離的時候,那怪魚嘩啦一個轉(zhuǎn)身,蜷起身子,團團將我困住,并且越收越緊,直接把我箍在了里面,幾乎把我的肉身給擠扁了,五臟六腑直往外鉆。
我拼著命地掙脫,可無濟于事,我急中生智,高高舉起了手,狂亂搖擺著。
可旋即間,那魚扯著我,往深水游去,一陣暈眩襲來,我沒了知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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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我醒過來的時候,發(fā)現(xiàn)自己正倒掛在爺爺?shù)募绨蛏?,嘴里仍在稀稀拉拉往外流著水?/p>
我含含混混叫了聲爺爺。
爺爺這才把我放到了地上,說道:“小東西,你可把俺給嚇死了。”
我側(cè)臥著,咳嗽了幾聲,問爺爺:“那是什么魚呀?怎么那么兇呢?”
爺爺反問我:“你覺得那是魚嗎?”
我說:“不是魚是啥?那鱗片比巴掌都大。”
爺爺說:“你以為只有魚才有鱗呀?”
“水里還會有啥?”
爺爺捋了一下山羊胡子,望著已經(jīng)恢復(fù)平靜的水面,搖搖頭說:“我只看了一截尾巴,看上去像是蛇,一條很大的蛇。”
我身上汗毛陡立,傻傻地問:“蛇也能待在水里頭?那不就成龍了嗎?”
爺爺笑了笑,沒回答我,只是說,走吧,咱回家。
路上,我問爺爺是怎么把我救上來的,爺爺說他看到我被卷進了水,被嚇蒙了,跑過去,稀里糊涂就把抽煙的那一套家什全都扔進了水里,結(jié)果那怪物打一個轉(zhuǎn),就溜走了。
我這才看到,爺爺別在腰里的煙鍋、煙包全沒了。
爺爺接著說:“蛇是怕旱煙味兒的,一聞就受不了。”
我聯(lián)想到了之前挖嬰兒墓時發(fā)現(xiàn)的那條花斑蛇,就問爺爺,會不會是同一條蛇。
爺爺表情凝重起來,搖搖頭,說:“不好說,看上去尾巴的花紋有點兒像,但感覺沒水里的這條大。”
我不再多問,突然想起了狼爹,它的是是不是也與這條蛇有關(guān)呢?
帶著滿腹心事回到家中,娘已經(jīng)從鎮(zhèn)上趕了回來,拿出了為我買的新衣服,催促著我去里屋換下了舊衣服。
當我一身光鮮從屋里走出來的時候,爺爺臉上堆滿了笑容,對著兒媳婦說:“這下更像他爹了。”
兒媳婦點點頭,說:“錯不了,你好好勸勸俺娘,用不著懷疑啥,他就是咱家的柴達木。”
爺爺點頭應(yīng)一聲,說我回去瞧瞧她,便在我腮上親昵地擰一把,返身走出了院子。
娘進屋找來了剪刀和梳子,讓我坐下來,幫我打理了一番頭發(fā),自我感嘆道:“看看,現(xiàn)在可像個孩子樣了,看不出,小模樣還不孬來。”
我心里就犯嘰咕:難道之前我不像個孩子樣嗎?哪像個啥?像狼?像野獸……
娘收拾停當,對我說:“走,去把妹妹領(lǐng)回家。”
我沒說啥,跟在后頭就出了門。
王麻子家離得很近,同一排房,中間僅僅隔著三戶人家。
進了院門,小女孩就從屋里跑了出來,娘啊娘的喊著。
娘攥住她肉呼呼的小手,低頭對她說:“妞妞,喊哥哥。”
小女孩躲在娘的左腿旁,怯生生打量著我,蚊子哼哼一般,叫了一聲哥哥。
不等我答應(yīng),屋里走出了一男一女,男的五大三粗,滿臉絡(luò)腮胡子,看上去就讓人發(fā)憷。
女人卻小巧得很,白白凈凈的,長得很好看。
男人走過來,一只大手扳過我的臉,大大咧咧地喊道:“我草,還真像柴有柱這個刁操的,差不了……差不了……是他的種!”
他家女人在他屁股上踹了一腳,說:“你個熊人,當著孩子的面,嘴上就不會干凈點呀,就知道滿足噴糞。”
男人嘿嘿笑著,在我頭上胡亂摩挲著。
從王麻子家出來后,娘便領(lǐng)著我和妞妞走街串巷地走起來,逢人便講:這是我兒子柴達木,就是生下來后以為不好養(yǎng)活的那個孩子,被道士收留了,長大后就給送回來了……
娘的意思很明確,她是想讓村里的人們都接受我,也讓我盡快適應(yīng)這個村子,熟悉這個村子里的人們。
我從小到大跟老狼待在洞穴里,只是偶爾溜到山下的村子里,偷偷聽人說話,哪兒見過這么多人,顯得局促不安,還有點兒害怕。
而村里的人聽完娘的話后,再打量我?guī)籽郏憩F(xiàn)出來的言行卻不盡相同,有人驚呼道:哎呀呀,韓翠蘭啊韓翠蘭,你們兩口子可真有福氣,沒操心,沒費力的,人家就把孩子給拉扯到這么大。
也有人嘴上好好的應(yīng)著,又是道喜,又是祝福的,但表情看上去卻很僵硬,特別是那眼神,簡直叫人受不了,很狐疑,也很怪異,一遍遍打量著我,像要看穿我的狐貍尾巴究竟藏在哪兒似的。
好不容易才轉(zhuǎn)遍了全村,回到了家里,見奶奶跟一個花白頭發(fā),滿臉皺紋的老女人正坐在院子里的磨臺上。
娘松開我的手,對著那老女人喊了一聲老姑。
我突然想到了一個人,她肯定就是奶奶曾經(jīng)提及過的那個王仙姑。
老女人點點頭,沒搭腔,一雙渾濁,但卻放光的眼睛打在了我身上,先從頭看到腳,再從腳看到頭,最后直直盯著我的雙眼,干癟的嘴唇一張一合,露出了豁著的幾顆門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