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這才明白過來,原來他是個小鬼,準確說,就是沒見天日就死了的嬰孩,當初狼爹肯定就是偷了他的尸身,才讓我還魂活了過來。
這就怪了,他是鬼魂呀,我怎么就能看見他呢?
琢磨來琢磨去,最有可能的是老牛滴進我眼里的淚水起了作用,早就聽說,牛眼淚合著甘草,能幫俗人開天眼,看來一點都不假。
我有些驚悸,問他:“都這么多年了,你……你竟然還沒轉世投胎?”
“投胎個屁,我本來的陽壽是是八十,只能等到陽世緣盡之后,方能算是正式的鬼魂,然后才有資格轉世輪回。”說到這兒,他又發(fā)起兇來,“你別打岔,快說,為什么偷我的尸身?”
“不……不是我偷的。”
“我就納悶了,你的肉身呢?干嘛要換成我的呢?”
我說:“之前我半點不知道,后來才聽爹說,我那肉身上不干凈,上上下下長滿了毛毛,一點也不像個人,又差點悶死在了褲襠里,所以才想起了借尸還魂的辦法。”
“虧他想得出!”
“你已經死了,留著個空殼干嘛?”
“嗯,你倒是人模人樣了,弄得我沒處著落。”
“死了還要啥著落?”
“看來你啥也不懂,人有三魂七魄,死后有一個魂魄是用來守尸的,直到轉世之時,才能完全脫離。你盜了我尸身,弄得我那個魂魄沒了著落,只好依附在了一只鴨子的身上。”
“那你當年是怎么死的?”
“這個嘛,說來話長,以后慢慢再告訴你吧,其實我急著過來,不是找你算賬的,是想告訴你一件要緊的事情。”
“啥要緊的事情?”
“剛才有一只狼進了村子,是不是它送你來的?”
“是啊,怎么了?”
“它死了。”
我心頭一緊,問他:“你怎么知道他死了?”
“我親眼看到的。”
“在哪兒?”
“在北嶺的一個水塘里,淹死了。”
“它……它怎么就掉進水塘里了?”
小鬼說:“其實你們剛剛進村時,我就聞見了一股很沖的陰氣,便尾隨著到了這里,還聽到了你們說的那些話,我覺得好奇,你爹怎么就是一只狼呢?等那狼走后,我就跟了上去,結果就看到,它落進了水塘里了。”
“你就沒救他?”
“救有啥用?在落進水之前,它的魂魄早就飛走了。”
“走,你帶我去。”
“去哪兒?”
“水塘那兒。”
小鬼不愿去,說:“都死透了,你去有個屁用???”
“別啰嗦,你去不去?”我兇起來,拔腿朝外走去。
“那好吧,反正我跟你的賬也沒算清,你要是借機溜了,我又找不到你了。”小鬼嘟嘟囔囔地跟了出來,飄忽浮起,趕到了前頭。
一路緊追,等到了北嶺的水塘邊時,打眼就看到了平靜的水面上漂蕩著一個黑乎乎的東西。
一看那輪廓,我頭猛地大了,那正是狼爹。想都沒想,我躍身就往水塘里跳,卻被小鬼喊住了。
我說:“我總不能把它扔在里頭吧?”
“撈出來有啥用呀?扔那兒喂魚吧。”
“不行,它養(yǎng)育了我,我該為他送終。”話沒說完,我就跳進了水中,游了幾步遠,便抱住了老狼的尸身,慢慢拖了出來。
爬到岸上,我望著死去的狼爹,身心全都涼了個透徹。
我默默流了一會兒眼淚,耳旁突然就傳來了娘的聲音,飄飄渺渺,隱隱約約,娘說:“兒呀,你還得盡一回孝,把你狼爹埋了吧。”
“可埋到哪兒好呢?”
“你不會這么快就忘記了吧?”
“忘記啥了?”
“下午的時候我跟你說的話。”
“哦。”我一拍腦門,豁然明白了過來,原來娘右邊的那塊空地,是專門留給狼爹的,她是想著讓老狼也過來陪她。
不難看出,在娘的心目中,狼爹比人爹的分量更重一些。
這時候都夜過三更了,再不抓緊行動就要天明了,于是我對小鬼說:“你幫我個忙吧?”
“幫你啥忙?”
“你幫我把狼身運到二十里地的山后村。”
小鬼不樂意了,說:“你有毛病吧?在這邊找塊地兒埋了就得了,弄那么遠干么呀?”
“那不行,我是人,不能無德無信,我都已經答應他們了,必須得履行諾言。”我嘴唇雖然打顫,但話卻說得硬邦邦。
“他們,他們是誰?”
“我爹,還有我娘。”
“你娘也埋在那地呀?”
“是啊,就是想把它也埋到那邊去。”
小鬼若有所思地想了想,說:“看不出,你還有些血性,那好……那好,我來幫你。”小鬼說著,站起身,往前走了幾步,然后伸出兩只鴨掌一般的手,上下左右比劃了幾下。
果然,死去的老狼就從地面上浮了起來,在小鬼的指引下,一路向北,飄然而去。
我緊隨其后,心里面潮水一般翻涌,這才短短一天的時間呀,變故也太多太快了,真有些適應不過來。
更讓自己感覺無著無落的是以后的日子,自己這游蕩在陰陽兩界的詭異生靈又該何去何從呢?
正想著,走在前頭的小鬼說話了,他問還有多遠的路程。
我抬頭一看,已經穿越了南山,再走不遠的小道就到了,便把娘的墓地方位指給了他。
小鬼應一聲,繼續(xù)往前走,剛剛看到娘的墳頭,他又開腔了,說:“已經雞叫兩遍了,我得趕緊離開了,要不然就回不去了。”
我說:“你再幫我一會兒吧,我都不怕,你怕啥?”
他說:“你是陽身,跟我不一樣,我必須要走了。”說完,那個鴨身鬼影隨即消失了。
再看老狼的尸身,已經落在了地上,離娘的墳墓還有好幾百米遠。
靠,看來鬼這東西就是不靠譜,沒人仗義,這離天亮還還早著,說溜就溜了,純屬借口。
我邊在心里罵著,邊把狼爹的尸身拖到了娘的墳子右邊,再次跪了下來,同一天,同一個姿勢,第二次挖起了墳壙。
或許是因為念及狼爹對我的養(yǎng)育之恩,這一次我把土坑扒得特別深,幾乎都快沒過自己了,連手指都磨破了,流了不少血。
直到東方的天幕上有了魚肚白,我才把狼爹埋了起來,然后跪下來,重重磕了幾個響頭,才起身離開了。
我沒有回那個村子,而是再次回到了狼窩里,站在寒氣逼人的洞穴中,我淚流滿面,放聲嚎哭了半天。
后來有人說,山下的村子那一天沒人敢出門,都以為山上又來了新鬼怪。
哭干了眼淚,我也累得不行了,一頭栽倒在了老狼跟我娘共同睡過的那張獸皮上,足足睡了半日。
睡夢中,我又見到了娘,她聲音柔柔地說:“昨夜里跟你一起來的那個小鬼,當年是被屈死的,怨氣太重,所以成了厲鬼,以后可要小心戒備著點兒。”
我說:“他都幫我忙了,感覺不是太壞。”
娘說:“他跟你來,并不全是為了幫你,還有其他目的呢。”
“其他目的?啥目的?”
“他是來逼債的。”
“逼債?逼啥債?”
“就是你借了他尸身的事兒,他揚言說,要是不給他錢,就收回尸身,真要是鬧騰起來,你可就沒了寧日,如果找了判官,你還真是理虧,搞不好就得還給人家。”
“那我呢?我的尸身呢?”
“你的尸身早就腐爛了,再說了,就算還在,也不能用了。”
“為什么?”
娘嘆一口氣說:“那本來就不是個人身。”
“不是人身?那是什么?”
“兒呀,你就別問了,有些事情說不清,還是混沌著好。”
“可那小鬼要是不依不饒呢?”
娘長吁一口氣,說:“沒事了,娘已經幫你了結了。”
“怎么跟他了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