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香木散出一片白氣,那具古尸剎那間已成灰燼。
被玉嬌嘶喊一聲,二爺?shù)热碎_始惶惑地望著我,那郭俊更是夸張,嚇得一屁股砸在了地上。
我感覺自己的左眼火辣辣地,眼瞼生疼地擴(kuò)張,拉扯,撕裂!
二爺一咬牙,拔除了肩上的銀針,一張老臉跟打了霜的茄子似的,一雙眸子不住地顫抖。
“小七!”二爺扯著嗓子,拿出大定五子鏡,二話不說,順手捏出兩支銀針。
我瞥了一眼大定五子鏡里面的倒影,但這一看,差點被自己嚇?biāo)溃磺埔娮笱弁回?,眼皮子皸裂,眼下一條條血絲橫七豎八,半張臉橫生出一撮撮細(xì)長的白毛。
“不打緊的,不打緊的••••••”二爺嘴里直嘀咕著,硬撐著已經(jīng)受創(chuàng)的身子。
“二爺,小七好困•••••”我感覺意識在下沉,身體就像墜入深海,隨著暗涌下潛,意識全無。
“不成!小七,不能睡,一旦閉上了,就再也醒不來了!”二爺喊道,聲音很刺耳,從我的耳根子里扎進(jìn)去,在腦瓜子里蕩了個來回。
嘩啷!嘩啷!二爺拿出虎撐,搖晃幾下,虎撐清脆的聲音,晃得我心頭一蕩。
“小七,你聽著,七歲那年二爺能救你,現(xiàn)在也能,何況,我答應(yīng)過你奶,會照顧好你!你聽二爺?shù)脑挘犻_眼,別迷糊上了!”
二爺?shù)脑?,連著串地敲打著我的神經(jīng),但這次尸冰入體,陰氣太盛,我那陰鷙眼一時難以消受,竟然開始反噬,呈現(xiàn)出一股怪異!
我知道這是二爺在拿話激我,我也清楚閉上眼意味著什么,但眼皮子不爭氣,哆嗦幾下蓋了下來。
二爺?shù)脑?,虎撐的聲響,刮著風(fēng)在我的耳窩子里來回打轉(zhuǎn),但很快就飛遠(yuǎn),消沉,直至悄無聲息••••••
我聽二爺說過,三魂歸陰,七魄留陽,三魂主宰人的意識,都說人生如夢,死亡無非是大夢初醒,三魂離體,去往另一個世界輪回。
但我重新睜開眼,眼前是白茫茫的一片,大雪紛飛,銀妝素裹。
我發(fā)現(xiàn)自己飄在半空中,大雪密集地落在雪地里,雪地上冒出一滾濃濃得熱氣,只瞧見一只棺材不合時宜地停在雪地里。
“娃兒終于出來了!”一老婆子從棺材里抱出血淋淋的嬰兒,扯下自己棉襖子包裹住。
棺材里躺著個女人,四周被圍住了柴火,燒化的雪水淌成一條小河,溜下山坳。
“娃兒也太小了。”那婆子將孩子捧在手里,嬰兒像只小老鼠一樣,看得她擰著眉毛,怪心疼的。
一個蒜頭鼻的男人接過孩子,疼愛地摸著小臉蛋。
“孩子怎么不哭啊?”婆子有些不樂,哭代表著孩子心肺健康,五臟周全,但那婆子特地拍了一下孩子的屁股,那孩子吸吮的小指頭,半點兒動靜都沒有。
“鄒先生,孩子是你救的,不如你給他取個名字吧?”男人對旁邊的小老頭說道。
看著這副場景,我眼里匡著一窗熱淚,嘴里隨著那小老頭念叨著:名里有數(shù),望有命數(shù),小家伙生在大年初七,就叫他林初七吧。
于是一家子抱著孩子其樂融融,一股溫情融化在冰天雪地里,但當(dāng)男人把孩子抱給他娘親的時候,才發(fā)現(xiàn)棺材里的女人早已咽了氣兒,身子涼了半截。
那孩子得知娘親去世,臉皮子一皺,豁開嘴就嚎啕大哭起來,聲音很尖,像冰錐一樣扎耳。
這時候莽莽的雪原深處傳來一聲短促的鷹叫,一只大鳥沖開風(fēng)雪,撲著兩只大翅膀落在了棺材上。
那只怪鳥四尺高,頭頂光禿,臉上全是灰色的絨毛,一雙眼睛充斥著死亡的氣息。
“他爹!娃兒的左眼!”那婆子嘶喊起來,男人瞅了一眼,當(dāng)場一個跟頭栽在了雪地里。
此刻,那孩子正睜著銀灰色的左眼睛,打量著四周呢,那只眼睛,像鷹像豹,像猛獸,稍微觀望一眼就讓人覺著渾身不舒服。
呼呼~
那只怪鳥撲棱起翅膀,從棺材上一振,飛向了天空,飄忽的雪似乎落停了,一股悄然無聲的冷漠襲來。
怪鳥飛得很高,高得透過云層,俯瞰眾生,站立云端,中原大地盡收眼底。
涼風(fēng)砸著我的臉頰,我跟著怪鳥飛了很久,雪原的盡頭,是茫茫的森林,一片蔥郁在望。
眼前是連綿的山隘,成片的樹林,茂盛的枝椏,大鳥撲愣著翅膀從我的眼前飛過。
那大鳥張開鷹嘴,嘶叫一聲,樹林里飛出密密匝匝的小鳥,聲音像波浪一樣漾過湖面,躍出幾只錦鯉。
森林的中心是一座巍峨的宮殿,雕梁畫棟,鐫刻著奇異的圖騰和文字,那只大鳥翅膀一轉(zhuǎn),滑向了宮殿的頂端,縮著身子俯視著這一切。
這時候,宮殿前響起了喧鬧的歡快聲,五個大胖小子,圍著紅肚兜,頂著沖天鬏,繞著圈打轉(zhuǎn),就像在大定五子鏡里面那樣。
奇怪的是,我的視線開始模糊,身子開始消失,腦海里像過電影一樣,放映著從前的記憶。
十二歲那年,跟著人去打旱骨樁,一池的尸水喝了個飽脹,我奶抱著我一個勁兒地抹額頭••••••
我想起了在喇子山的那幾年,拿著只小板凳,一放學(xué)就往破廟坐,聽那瞎眼小老頭講古,一老一少其樂融融。
“小七,還睡著???”破廟里的二爺豁開嘴牙,滿目愁容。
坐在他前面的那小孩也轉(zhuǎn)過頭來,好奇地打量著我:“你怎么還不醒過來?二爺叫咱們呢?”
于是那二爺拿出虎撐搖晃起來,清脆的聲響回蕩在破廟里頭,我頓時心里一激靈,只感覺身子在往后倒退,眼前的場景像圖畫一樣定格,撤銷。
“小七!你快醒醒!”耳畔回蕩著二爺?shù)慕新暋?/p>
但我打開眼睛,瞅見的卻是玉嬌,此刻她一臉煞白,白得像一張紙,我躺在地上,一股股的陰氣,從嘴里被她吸了出來。
看著自己和玉嬌的兩片嘴唇打在一起,我臉皮子熱了起來,胸口小鹿亂撞,但她怔怔地看著我,目光微漾。
“先生,你沒事兒了吧?”她抬起頭,皺著眉頭問我。
我愣愣地點點頭,有些不知所措。
“先生。”她想平常小女孩那樣,嬌羞地轉(zhuǎn)過臉,說道:“小女說過,從先生在破廟將我從油燈里開解出來之后,我就是先生的人了。”
我咽了口唾沫,此時呼吸道恢復(fù)了通暢,左眼也不再生疼,肚子里的那股陰氣也化散了,想來全是因為她吸走了陰氣的緣故。
生魂屬陰,從某種程度上來說,吞了尸冰反而有益無害,最明顯的特征就是,這玉嬌因為接近了陽人,而變飄忽虛弱的三魂開始明朗,靈體重新充實。
“二爺。”我看著身邊憂心忡忡的小老頭,心里不是滋味兒。
“小七,咋樣?眼睛還疼不?”他關(guān)切地摸摸我的小腦瓜子。
我頓時心里一暖,二爺被天仙子扎了肩腧上三穴,又強行逼針,要知道施針者的手法不一而同,解鈴還需系鈴人,強行逼針只會加重傷勢,甚至有可能傷及心脈,一命嗚呼。
果然,這小老頭突然身子一歪,撲倒在地,滿臉瀑著虛汗,其實這小老頭身子早就扛不住了,不過是擔(dān)心我,一直硬撐著,如今看到我沒事兒,全身一散,撂倒在地。
“鄒占云,我還以為你真是銅皮鐵骨呢?”那天仙子瞇眼笑著,一副臭嘴臉:“下針如中蠱,你強行逼針,五臟六腑虛耗,經(jīng)脈紊亂,就算你有通天的本事兒,此刻也只能像只死狗一樣趴著!”
我抱起二爺,頭一次見這小老頭虛弱成這樣,憔悴的老臉裂出一道道的皺紋,嘴唇發(fā)紫,身子瑟瑟發(fā)抖。
“交出大定五子鏡,我饒你們師徒一命!”天仙子威逼道。
“嘶!”一旁的郭俊突然發(fā)出悶響,只見他渾身顫抖,整張臉已爛去大半,尸毒走入五臟六腑,成了半人半尸的狀態(tài)。
可惡!這回真是前有狼后有虎,如今二爺不能動彈,那玉嬌和天賜也只不過是業(yè)力未成的孤魂。
“哈哈!有意思。”天仙子大笑一聲:“看來,老天爺都站在我這一邊,只要你把大定五子鏡交出來,那只臭東西,我不出三針就可以搞定,不然就等著它把你們撕成碎片吧!”
說罷,那天仙子橫生出一股殺意,兩只手掌一翻,八支銀針夾在十指縫里。
而那郭俊失去了理智,撩出尖牙利爪,身子緊繃著,一步一挪向我們走來。
“先生,咱們斗不過他們的!”玉嬌提醒道。
她的意思我很清楚,大定五子鏡就在二爺?shù)男乜诶?,只要我把這玩意兒交給天仙子,僵持的局面就能打破。
但是這大定五子鏡是二爺最心疼的寶貝疙瘩,打我記事兒起,二爺就成天拿著它,倚在廟門鼓搗。
“不出三步,你們爺倆必死無疑!”天仙子鼓催著,眼神鋒利。
我打定了主意,小手悄悄地朝二爺?shù)男乜谔饺?,這小老頭爛好人一個,從不顧忌地搭救我,我不能讓他就這么死在這了,他的肩我還沒捏夠,他的古我還沒聽夠,說好一起回喇子山的!
“吼!”這當(dāng)頭,郭俊完全失去了理智,像只暴走的獅子撲了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