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岸上,一個老瘸子提著銅鑼,胸口處掛著一只漆黑的牛角,旁邊站著一個佝僂的瘦老頭,左眼空洞洞的。
深潭中,一老一少詭異地坐在水面上,一只白色尖嘴猴腮樣兒的水猴子木然地注視著這一切。
時間的輪片開始撥轉,十三年前,拐磨山的兩場大火,一場燒了南山,一場燒出了一窩厲鬼。
那群村民追著山狗到了南山深潭,無路可退的山狗發(fā)了個毒誓,他發(fā)誓,會變成惡狗咬死拐磨山的所有人!
雷鳴乍響!水花飛舞!瘦弱的人影疲于奔命,最后選擇地縱身一躍,沉入深潭。
但這并不是故事的完結,而是故事的開始。
失去了貨源的拐磨山,沉浸在一種詭異的氣氛中,受不了煙癮的村民開始嘶吼,全身發(fā)熱,蒼白無力。
而這才是所謂的“瘋狗病”。
“當年,這事兒發(fā)生之后,為了隱瞞,我謊稱村子鬧了瘋狗病。”老村長悠長地嘆了口氣兒,滄桑的老眸子一度顫抖。
道家講,怨氣未吐,心事未了,大怒而死者容易變喪魂厲鬼。這山狗懷著怨氣沉降在深潭,加上深潭原屬山水,兩山之隔常年不見陽光。
于是竄搗著這份怨氣,盤桓在深潭,成了水猴子,也是偏不巧,因這深潭水質污濁,加上水性陰涼,肉鉆子極易生長。
這水猴子就借著肉鉆子化成了肉身,開始四處害人,而所害之人,都是被吊尸橫梁,摳爛腳心,放干了血才死的。
那些死了的人,又因為白事兒處理不當,犯了連三煞,葬了蔭尸墓,成了鬧旱災的旱骨樁,所以擱兒十三年前拐磨山就鬧過一次旱災。
也是天意湊巧,這時候,一個走江湖的端公路過拐磨山,讓他知道這件事兒。
而此時,村子還發(fā)生了一件邪乎事兒。
民間有,“貓通靈,狗通人”一說,咱們看那些阿貓阿狗,靈氣兒著呢。這老黃狗一家被無端燒了個滅門,天天深夜擱兒山頭叫喚。
這端公查探一下,就知道了個大概,帶著人挖出了蔭尸墓,一把火燒化了,不出一日,天就下雨了。
但是天災雖去,人禍猶在,拐磨山成了一村毒窩,這讓老村長有些焦頭爛額。
幸好,那端公也是心善,教了老村長一個“冷火雞”療法。
“冷火雞”療法亦稱“硬性脫毒”,就是不用啥藥物和其他治療,強制癮者戒毒,讓戒斷癥狀自行消除。
由于硬性脫毒不用任何藥物,癮者會出現(xiàn)明顯的戒斷癥狀:全身起雞皮疙瘩、寒戰(zhàn),所以叫:冷火雞療法。
具體的做法就是,采用捆綁方法,將戒毒者用繩索捆綁起來,強迫其脫癮,給戒毒者施加強體力負荷,使其精疲力盡,以掩蓋戒毒癥狀,消除心理渴求。
但是一分利一分險,意志稍微薄弱一些的壓根扛不住,所以那時候拐磨山因為這場“瘋狗病”死了不少人。
毒風一過,拐磨山平靜了一段日子,但是山狗的詛咒還像陰云一樣,籠罩在拐磨山的上空,誰都記得山狗臨死前發(fā)下的那句毒誓。
于是,老村長就求那端公,希望他能再幫拐磨山一把,了了此劫。
修道者,往往求上緣,佛教的大乘之法有一“增上緣”,凡有強勝之勢用,能成為他法生起、結果之助力者,皆稱為增上緣。
老端公心善,決定插手這件事兒。
他先是收了那被大火吞噬,不能往生的大黃狗的冤魂,做了個石像納身,其實它就是后來的那只陰神。
因為端公給了它肉身,又讓村民燒香,加上這十三年來的持練,業(yè)力已成,戾氣已去,就成了陰間的招魂小引。
而此時端公用“九宮拘魂術”收了山狗,因為怨氣太大,又無法溝通,所以只能嘗試著煉化。
陰神為了報答端公,就承諾幫他鎮(zhèn)壓厲鬼,直至煉化為止。
但是因果是通病,老端公原本善心之舉,不想釀成自身大禍,惡果自償,因為凡事兒都有法門,吃陰間飯的更是如此。
我記得二爺說過,咱路擋子先生的宗旨就是:驅邪治鬼,救濟沉疴,俯究因果,廣修善緣。
國家離不開一個法字兒,拐磨山的人種罌粟,吸食毒品,按理該受罰。但是老村長對端公軟磨硬泡,一番求情,端公耳根子軟,非但沒有報案,幫村民強行戒毒,還不經過溝通就插手了因果之事。
于是,在南山做完法事的那晚,他一跟頭栽進了捕獸陷阱里頭,被套野豬的大鐵環(huán)夾斷了雙腿,從此成了瘸子。
那時候,老瘸子就在惶惑,自己來拐磨山之后做的事,到底是對是錯?
為了確定這個答案,或者說是為了贖罪,他決定留在拐磨山,以老瘸子的身份。
時間一晃,十三年彈指一揮間。
“那罌粟是老種家種的,所以你先殺老種是嗎?”我問。
山狗臉皮子一抖摟,不可置否地一笑。
老村長一直無話,聽著山狗在講這個故事,也許老瘸子當年的確犯了咱們“吃陰間飯”的大忌,憑著自己的本事兒,不問清緣由就干涉因果之事。
“現(xiàn)在你知道他們還得我有多慘了吧?投胎不成,做鬼被拘魂!”山狗扣動手指,在水面上劃出波紋。
我心里吃緊,這次的事兒確實棘手,錯在事主,但是我得盡全力化解。
“游魂賞臉第二杯,有話擺在明面兒說誒~”我唱著長腔,像個小丑一樣取悅它。
但是山狗擺出一副債主的臭嘴臉,我的熱臉明顯貼了冷屁股。
“那啥,談判談判,先談后判,但是光你談了,事主還說開口呢?你讓我咱判?”我客氣兒道。
我也不知道自己這么說對不對,反正目的在于溝通,把它拉回和解的道上。
咕嚕~
那山狗還是聽了我的勸,眼睛一眨巴,第二盞和氣茶就一掃而空了。
于是老村長深吸一口氣兒,晃了晃腦袋:“當年的確害錯了你,但是害你的人早已木主林立,你又何必耿耿于懷呢?你捫心自問,你養(yǎng)父死后,拐磨山如何待你,你吃誰家的飯?穿誰家的衣?淘氣撒野又是誰縱容你?”
這幾句話鏗鏘有力地砸在山狗的心底,它怔怔地看著老村長,繃緊的爪子松開了。
“不!”它木然地抬起煞白的臉,眼里兌出殺氣:“你們不過當我是只可憐蟲罷了,當我燒了罌粟花,你們又是怎么待我的?”
我感覺一股氣流強勁地擊打著我的脊梁骨,水面的肉鉆子起伏不定,和氣茶開始波動。
我回望了一眼岸上,二爺和老瘸子焦急地看著我,如果這次談崩了,那咱就不能插手了,拐磨山一百多條人命,可就在我的手心里攥著,我可不能讓二爺和大家失望。
嘩啷~
嘩啷~
我搖響虎撐,先拿下一點聲勢,雖然在這只水猴子面前,還是有些啞,但起碼還是個門面兒。
“舊賬一筆擱兒一筆,喝下三杯咱再算誒~”我陪著笑,托手作請。
但是那山狗根本不買我的賬,紅著眼,撩開了爪子,牙齒咬得碎響。
這可咋辦?我必須得先穩(wěn)住它,不然談判沒戲,只能開干了,我可不敢保證自己那兩手能保命。
“君子動口不動手!”我咋呼道。
果然,我也算天真了,跟只水猴子講圣人之禮,它也不講情面,一爪子就往我撩。
但還沒等那爪子到我跟前,老村長撲愣一下跪在了它的面前。
“萬般帶不走,唯有業(yè)隨身。這場業(yè)是我造的,就讓我來結束吧!”
山狗的爪子停在了老村長頭前半公分的地方,只有稍微用上力,就能像破西瓜一樣,直接取瓢。
我也顧不上啥的,先穩(wěn)住它再說,掄了一圈大定五子鏡,拔出一支銀針,抬手扎中了它的人中穴。
因這家伙心力分在老村長那兒,所以第一針輕易得手。
嘶~它嘴里發(fā)出悶響,倒退一步。
但是我看它并沒有收手的意思,于是抬手又是兩針。
“你別再動了,談判講個心平氣和,你要硬來,我只能動十三針了!”我勸道。
其實我這話說得挺心虛的,畢竟我只會三針,第四針講個輕重嫻熟,扎錯一分一毫,那也是個死!
那山狗明顯是急眼了,中了三針還是沖了過來。
但是就在這個時候,一個空洞的聲音像晴空霹靂一樣炸開。
“住手!”不是何時,山頭多了只鬼影子,樹影沙沙,風吹草動,一眨眼的功夫就到了咱們的跟前兒。
那鬼影不是別人,正是先前酒鬼老八開罪的那只陰神。
它抓住了山狗的爪子,慢慢地放下:“小主人,仇怨易報,殺業(yè)難消,輪回又是一遭。”
山狗怔怔地看著那只陰神,眼神波動著,或許在它的記憶力,除了仇恨,還有殘余的溫情吧。
“當年你被父母遺棄,是老主人將你帶回了拐磨山,拿你將親生兒子看待。可以說,拐磨山就是生人養(yǎng)你的地方。”陰神緩緩說道。
“你還記得老主人臨死前怎說了啥嗎?”它又問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