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
我望著這口泡在水坑里的棺材,當年打旱骨樁的事兒歷歷在目。
但二爺說根本用不著怕,棺材里肯定沒“陷兒”,為了讓我安心,他還走過去像敲西瓜那樣,扣著手指咚~咚~咚~敲三下。
“你聽聽這動靜,肯定空心兒,保管沙囊!”二爺開玩笑道。
被這小老頭一樂,我平靜了下來,拿著粗鋼纖子和二爺撬開了棺材釘。
真被二爺說中了,這次賭的“瓜”是個“空心沙囊”的,棺材里除了一灘渾水,啥也沒有。
只是今天鋪棺時用的棉花,白紙都變成了黑色的,棺材底下豁開了個人頭大小的口子。
二爺用橛子在棺材里攪和幾下,幾只拇指大的肉鉆子浮出水面。
“坎龍坤兔震山猴,巽雞干馬兌蛇頭;
艮虎離豬為曜煞,墓宅逢之立使休。”
二爺念叨著,然后對我說道:“小七,此地已成蔭尸墓,我猜的沒錯,老種恐怕已經(jīng)成了旱骨樁了。”
二爺口中的蔭尸墓,就是埋在地下的尸體,八年十年完好無損,頭發(fā)、指甲還會成長,衣物不腐爛。
天地精氣靈,山川本有靈無主,骸骨本有主無靈,死骸不安子孫寒。
蔭尸墳墓原因有二:一是,墳墓座立向八曜煞。二是,墳墓開中門又放輔弼水。
蔭尸墓的形成了旱骨樁,死人不干凈!
我有些心慌了,想不到多年后的今天又要跟“老潛水員”打交道了。
“那二爺,老種的尸體哪去了?”
“難說。”二爺答得簡單明了。
我和二爺重新填了墳,天已經(jīng)快亮了,如果老種真的成了旱骨樁,那拐磨山一定有大動靜。
然而,就在我們離開亂墳崗往回走的時候,二爺發(fā)現(xiàn)了半畝地。
這塊地位于墳崗之后,不留心的話壓根兒發(fā)現(xiàn)不了。更稀奇的是,半畝地都種著罌粟花。
確實是罌粟花,當年學校帶咱們參加禁毒宣傳的時候,見識過,錯不了。
放眼望去,全是紅紫白三色的花朵,這種花內(nèi)里結(jié)著奇異的小果子。
二爺細細查看一番,嘀咕道:“誰會在這種地方種罌粟花呢?”
這花可不得了,也許你沒聽說過這玩意兒,但是鴉片你該聽說過吧,鴉片害人不淺,吸上一口就成癮,刀子扎你腿肚子上你都沒知覺。
鴉片,大麻就是從罌粟花提煉出來的。
我記得小時候,在隔壁朱家村就發(fā)生了有人非法種植罌粟花的事情。
因為聽說罌粟開花好看,罌粟殼燉肉出味或是可以治病等等原因,一老鄉(xiāng)在一片洋蔥地里,種上了一百來株的罌粟花,后來被人舉報,民警迅速出動,這些罌粟剛剛結(jié)果,那老鄉(xiāng)也進去蹲了個“大號”。
現(xiàn)在依舊有不少人對罌粟花的誘惑難以抗拒,比如為了拉回頭客,弄些罌粟殼放面條涼粉里。
擱兒平時這花觀賞價值頗高,種個一兩棵放寬點兒可能沒人管你,但是在我們大天朝,這半畝地的量,沒個八年十年是出不來的。
“小七,看來不止咱們來這里了。”二爺蹲下身子,觀望著地上的兩排腳印。
二爺緊了緊眸子,用手指輕輕插了一下土壤,然后對比了一下腳印的深度,大概是一節(jié)拇指的高度。
接著,他又張開大拇指與食指,與腳印比量。
“八成就是老種的腳??!”二爺終于下了定論。
腳印的寬乘以七,大概就是人的身高,而根據(jù)陷下去的深度和土質(zhì)也能估摸出人的體重。
更重要的是,腳印的四周留下了血紅色的渾水,印坑里爬出一只水蛭。這一切都說明了,這排腳印的主人就是那剛成了旱骨樁的老種!
于是,我和二爺追了那腳印出去,卻發(fā)現(xiàn)原來是老八踢下壇子的那個深潭。
而老種的腳印到了水邊就消失了。
“好冷~”我不禁打了個冷顫。
一進山澗,絲絲涼氣襲來,水流沖刷在石縫,最后跟珍珠一樣倒進水潭子,月亮陰沉地倒扣在水面,樹影斑駁,葉片兒發(fā)出零星的沙沙聲。
我撿起一塊石頭,朝著深潭飄去,咚!一聲就沉了,似乎挺深的。
二爺俯下身子,伸手用手指沾了一點水,沖鼻子嗅嗅。
他晃了晃渾濁的老眸子,一臉嚴肅。
“咋樣?老種是不是在水下?”我問。
“只怕不止是老種。”二爺甩甩手,緊緊地盯著水潭說道:“這次麻煩大了!”
“啥麻煩?”我問。
“先不急,一晚上了,咱先回去,我過后再告訴你。”
鬧騰了一宿,回到南山的時候,我合上眼兒就睡沉了,只是這一覺我直接夢到了七歲那年的旱骨樁,青綠色的皮膚,清晰的白毛,只不過這次的旱骨樁變成了那個大煙槍老種·····
我醒來嚇出一身冷汗,二爺摸了摸我的頭,大有深意地嘆了口氣,然后塞了些野果子給我吃。
這時候,山下傳來一陣嘈雜的聲音,我到山前一看,只見一群村民急急忙忙地往山上趕,手里還提著瓶瓶罐罐。
我和二爺跟上前一問,一老鄉(xiāng)急頭白臉地回了句:“村子一夜之間沒水了!都趕著取水救命呢!”
二爺似乎想到了什么,老臉一沉,拉著我就往山下趕:“出事兒了!”
下山的時候我和二爺撞見了,正取水回家的郭老爺子,這老爺子腿腳不利索,提了個小壺,有些踉蹌。
“老爺子,你都這把年紀了,還上山?”二爺說道。
“可不是嘛!”郭老爺子埋怨道:“村子里一夜之間全沒水了,就南山后頭的那水潭有水,不趕緊點取水,到時候就沒了!”
今天拐磨山異常熱鬧,凡是腿腳還利索的都上山取水了,誰家都怕斷水,所以也不干農(nóng)活了,爭先恐后地往南山趕。
為了問清情況,我和二爺跟著回到了郭家。
“咋就取這么點?”郭家媳婦兒抱著孩子出來,瞅了一眼水壺就埋怨道。
郭老爺子蔫巴著老臉:“沒法子,取沉了山路難走,大不了我多跑幾趟就是了。”
“是不是村子都沒水了?”二爺問道。
“村外一條河,村子的三口井,各家的水缸都干了,要不大家伙這么拼命干嘛?”郭老爺子把水提到了后院。
“說來也怪,這事兒早在十幾年前就發(fā)生過一次,也是一夜之間全村斷水。”郭老爺子一邊提水一邊說道。。
二爺過去搭了把手,幫他把水倒進了水缸:“那后來咋樣了?”
“后來呀,老天開眼,第三天就下了場及時雨,要不是這場雨,咱們的莊稼和全村人都完了。”
“郭老爺子!”外頭傳來一老鄉(xiāng)沖他喊:“還取不取水啦?再不走,可就沒了!”
“來了來了!”他沖我和二爺尷尬地一笑:“那啥,二位自便,我得趁天沒黑,去取水了。”
郭老爺子說完,急匆匆地加入取水大隊,連口氣兒都來不及喘。
這當頭,郭家媳婦兒抱著孩子出來了。
“先生。”她沖二爺一笑。
“上次虧了先生幫忙,燒了紙錢之后,娃兒確實安份多了,只是昨晚又開始鬧了。”
“燒紙祭鬼了沒有?”二爺問道。
“蠟燭元寶紙錢,一樣不落。”
這話一出,二爺黑洞洞的左眼抖摟一下,臉皮子崩得像一張牛皮。
“先生,孩子會不會是病了?”婦女問道。
“我看看。”二爺上前,摸了一把孩子的額頭,然后用手背觸了一下他的下巴。
思慮有頃,二爺對她說道:“天氣熱得緊,孩子穿多了,胸口悶了而已,你給娃兒敞敞領(lǐng)子,多喂點涼水就成。”
那婦女道了聲謝就進屋了。但二爺?shù)睦夏樢琅f掛著愁容。
只見他蹲在地上,在水缸四周搜尋一陣,伸出手指撥了撥地上的灰,然后就像昨晚一樣,沖鼻子嗅了嗅,臉色一沉。
“二爺,又咋了?”我問。
他嘆了口氣兒說道:“記得當年你為啥換眼嗎?”
我能不記得嗎?都怪自己貪玩去打旱骨樁了。
“你是說,村子沒水,是旱骨樁鬧的?”我一激靈。
“差不離了,只是這次的旱骨樁太兇了,聞所未聞!”從二爺?shù)难哉Z中,不難看出這次的旱骨樁鬧得有多嚴重。
七歲那年的旱骨樁,雖然可怕,也只是到家人那里偷水,但是這次的旱骨樁更邪乎,一夜之間,全村六十幾戶人家,家家斷水!
“昨晚咱們‘倒踩香’撲了個空兒,估摸著那時候,它正下山偷水呢。”二爺正色道:“因為郭家小孫兒,這次并不是病了,而是察覺到了旱骨樁,所以才鬧。”
“那現(xiàn)在咱們咋辦?”我擔心地問。
“只有把那只旱骨樁找出來,一把火化了,天才會下雨,拐磨山才有救!”
我咕嚕一口唾沫問道:“打···旱骨樁?”
“小七,明天就是陰神的最后期限,咱們死不要緊,但是旱骨樁不除,拐磨山六十幾戶人家就全遭殃了!”
然而,二爺這話一出,只聽見外頭一大群人急急忙忙地趕路,一邊跑一邊喊:“瘋狗病來了!拐磨山的詛咒開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