開場白:
說書唱戲勸人方,三條大道走中央。
善惡到頭終有報,人間正道是滄桑。
這是說書人一開口就常念叨的,意思是萬事萬物都循著因,環(huán)著果,絲毫容不得犯錯紕漏。就好像我爺爺那樣,因為一念之差,致使老牛的冤魂盤桓在喇子山不得往生,最后把這個無端的罪孽降到了后輩的身上。
話說大雪紛紛揚揚下了三天三夜,喇子山白成了一片莽莽的雪原,而此刻我奶他們最揪心掛念的,是埋在地底下的母子倆。
到了出棺的時辰,我爹用橛子挖開了墳坑,用粗鋼纖子撅掉了棺材釘。
二爺說,如今迷魂知返,加上土葬封棺之法,三魂七魄已經(jīng)投胎腹中,相信用不了多久孩子就能平安出世了。
可是世事難料,就在我爹用鋼纖子撅掉棺材釘,開棺之時,發(fā)現(xiàn)里面流滿了粘稠的液體,在冰天雪地里幾乎都凍成塊了。
我奶的第一反應就是:孩子要出生了!
那時候的農村,不像現(xiàn)在,交通極其不便,何況是在這種大雪天氣,所以去請接生婆怕是來不及了,但要是再拖延下去,恐怕娘倆就有性命之憂。
這時二爺就說,事到如今,只能棺中產子了!
這也是沒辦法的辦法了,于是我爹立馬就找來了柴火圍住棺材,燒化了雪水,取了熱水急用。
二爺也照著前頭的法子,用虎撐喚醒了我娘,然后在我念的肚子上扎了幾針保住胎氣。
只瞧見,山坡上,火光通天,像燒紅的烙鐵一般,化開的雪水流成一條小溪。我爹熱火朝天地在棺材周圍加火,時刻保持四周的溫度,而我奶則熱水一盆接一盆地往里送。
慶幸的是,我娘咬斷了幾根樹枝,終于在半個小時之后生下了我。
剛出生的我,著實讓一家子提在嗓子眼兒的心終于落回到了肚子里頭。
但我奶卻看著有些心疼,孩子太小了,抱在手里就跟一只沒吃糧的小老鼠似的,而且都說哭聲大的孩子身體健康,往后有出息,能當大官,可是我卻吸吮著小指頭兒愣是不哭,似乎絲毫不樂得親近這個新鮮世界。
“鄒先生,孩子是你救的,不如你給他取個名字吧?”我爹說道。
鄒二爺思慮有頃,摸摸我那紅撲撲的小臉蛋笑道:“所謂‘名里有數(shù),望有命數(shù)’。小家伙生在大年初七,就叫他初七吧。”
這就是我名字的由來,里面夾雜了一家子對我的祝福和希望。
“初七初七,讓你娘也抱抱你吧。”我爹含著笑把我送到娘的身邊,但是我娘卻紋絲不動。
盡管我爹拼了命地呼喚,二爺又是把脈又是施針,但是可能因為環(huán)境惡劣,天寒地凍的,弄虛了身子,我娘還是在我剛出生的時候咽氣兒了。
說來也不知道是不是因為我得知了娘親去世,還是因為被父親的哭喊聲嚇著了。我哭了,哭聲很尖,像小貓咪的叫喚聲一樣。
哭聲傳遍了山頭,我奶怎么哄也哄不回來,還因為這哭聲招來了一件怪事物。
茫茫的雪山頭,按理說所有的動物早就安居在自己的巢穴,不樂得出來,只有等待來年開春的時候,才懶惺惺地出來覓食。
但是在濕漉漉的雪地里,一只奇怪的大鳥飛了出來,站在棺材板上,眼神死勾勾地打量著我。
那鳥長得爪尖嘴銳,頭禿無毛,四尺來高,聲音叫起來極其尖銳刺耳。
這鳥待了一會兒,也沒做啥的,就是瞅著我瞎骨碌,然后便撲棱著大翅膀消失在了漫天飛雪里。
“他爹!娃兒的左眼!”怪鳥飛走后,我奶突然抱著我驚叫道。
我爹這一看,嚇得一屁股砸在了雪地里,半天都沒回過神來。
此刻的我睜開了灰溜溜的左眼,靜悄悄地打量這個世界。
大家都知道,未出世的小孩子在母親體內是黑暗的,剛出生光線太敏感,眼睛還不適應。所以剛出生的孩子是沒法睜眼的,最早也得過個一兩天才行。
而且我這眼睛也好生奇怪,似乎根本不是人類的眼睛,呆滯銳利,目光中顯得有些兇狠。
我奶說當時看到我的左眼,第一印象就是像豹子,多看幾眼就渾身不舒服。
“看這模樣,怕孩子帶的是陰鷙眼。”二爺尋思再三,終于蓋棺定論。
佛家常說,五眼六通,眼有五種:肉眼、天眼、慧眼、法眼和佛眼。而天眼又稱第二眼、陰陽眼,陰陽眼能夠交通鬼神,于陰陽兩界之間來去自如。
這陰鷙眼類似于陰陽眼,或者說屬于陰陽眼的一種,得此眼者,或因為患者體內的五行偏奇,三世全陰?;蛭迮K有先天缺陷,至陰至寒。
至于那只怪鳥,叫鷙鳥,《淮南子·說林訓》有云:“日月不并出,狐不二雄,神龍不匹,鷙鳥不雙,猛獸不群。”
也正如這句話中所描述的那樣,鷙鳥不雙,不僅兇猛非常,喜歡獨來獨往的獨行俠,而且跟烏鴉一樣,喜歡吃死尸爛肉。
那我爹就問了,得了這陰鷙眼會怎么樣?
二爺就解釋說,陰鷙眼雖然俯瞰眾生,其實并不像所謂的“云端上看廝殺”那般逍遙自在。
先天下之憂而憂的人,勢必要背負蕓蕓眾生的苦痛。無論亂世或是盛世,沒有遠慮,必有近憂,想不開心總能找到種種不同的理由。尤其對于先知先覺的人而言,稍有風吹草動,便能嗅到不安的氣息。
有道是“山雨欲來風滿樓”,這氣息便會讓他如同熱鍋上的螞蟻,惶惶不可終日。也正如魯迅先生所言,作為“鐵屋內”的人,清醒者的死比昏睡者的死要痛苦千倍萬倍。
所以大凡異能之士,必有非常之疾。而陰鷙眼所帶來的弊端便是活不過三十歲。
我奶當時就急眼了,忙詢問是否有根治之法,孩子一出世就注定活不過三十歲,那擱兒誰頭上都不樂意啊。
二爺就說如今有兩個法子補救,其一是傳承他的衣缽,讓這孩子一生與神鬼打交道,還債消業(yè),說不定能活得過三十歲。
其二是摘了陰鷙眼,一生一世做個瞎子,騙過牛鬼蛇神,這也算是一種消業(yè)之法。
我奶思慮良久,這第一種方法,一生要和神鬼打交道,水里來火里去的,而且還不能確定能否保命。
要想根治,就非得摘眼了。一家人商議,這是如今唯一的辦法,雖說失去了左眼,但這是最為穩(wěn)妥的,殘缺總比沒命強啊。
不過那時候的醫(yī)療手術根本沒那么完善,異眼摘除手術,在他們看來根本就是天方夜譚,匪夷所思。
但是經(jīng)過了老牛討債這一件事之后,我奶他們開始深信,這個世界無奇不有,而且眼前這個看似瞎眼的老乞丐,往往有著非常的手段。
二爺就答應我奶送佛送到西,但是卻有言在先,這陰鷙眼降世,終究得有人受罪,所以他這個瞎眼乞丐正好頂了這個黑鍋,可是要是哪一天說不準兒出了啥意外,還得循著這第一種法子才是解救之方。
只是摘眼這事兒還急不得,孩子剛出生,身子虛弱,元氣還不穩(wěn)固,要等到半個月之后才能進行摘眼,而現(xiàn)在要做的,是老牛的“犯呼”之事。
老牛的約定自然不能違背,不然就算孩子摘除了陰鷙眼,打破了活不過三十歲的詛咒,也會因此而過早夭折。
因為這是業(yè)債,不得不償。
我娘已經(jīng)死了,唯一能犯呼的,就只剩下我那可憐的老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