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想時間就像是肉包子打狗,銅鑼燒砸機器貓。我都還沒來得及對那個可惡的命運罵上一句:我去你大爺?shù)?,一晃眼這就已經(jīng)過了那個滿山跑的年紀。
越是年長,我就越懷疑我奶和二爺有事兒瞞著我??墒撬麄兌疾煌逼七@層窗戶紙,那我上哪弄明白去啊?
在這幾年的時間里,除了給二爺送飯,我也常和他待一起。一來是為耳朵圖個新鮮,蹭蹭免費的故事會,二來是二爺身子骨不好,老要我給他推拿按摩。
可是按摩就按摩吧,他老人家非要我背一些奇奇怪怪的東西,什么“一針人中二少商,三針隱白大陵良。五針申脈六風府,七針頰東八承漿。”所幸小時候腦子還算不太矬笨,每次都能背出口,樂得二爺就跟地上撿到寶似的。
還不止這些,他還讓我?guī)退羚R子,鼓搗他的虎撐,我沒事就拿虎撐出來玩兒,可是說來也奇怪,這玩意兒放我手里它連屁大點的聲音都使不出來,后來二爺說啥:心與意動。要我用陰力,我個小破孩哪懂這些個。
那二爺就告訴我說:這虎撐啊,還生著分,認著主兒哩,等到時機成熟了,它自然就聽我的了。
我也沒管那么多,不論二爺?shù)降资遣皇俏矣H爹,我都聽他的,誰讓他救了咱的命呢?
只是好景不長,這種安靜的日子持續(xù)到了十六歲,直到一個不速之客的到來。
有句話叫做:人怕出名豬怕壯。流言的終結(jié)往往便是另一個流言的開始,自從喇子山小瞎子奇跡般的復明一事傳開,整個喇子山就跟炸了鍋似的,要是放現(xiàn)在一準兒搶了老汪的頭條。
這事還被添油加醋傳得神逼叨叨的,像什么觀音菩薩的玉露灑我眼上了,還有說老龍王下雨時一泡尿沒憋住糊我臉上了。
我聽到了偷著樂,心里也揣著明白,他們吹到美國總統(tǒng)跟前兒去我也管不著,只不過卻因為這事兒招來了些不明事理的好事之徒。
那天中午剛放完學,我也沒急著回家,自個兒在溪邊飄石子玩兒,正扔得起勁兒,眼瞅著就能破六七個水漂兒的時候。后面一輛小轎車停了下來。
那時候也沒見過這種車,只記得車牌上有四個環(huán)的標志,如今知道是啥車了,不有句廣告叫啥啥雙鉆,我的伙伴么。
開個玩笑言歸正傳,這喇子山可以說是窮山惡水山溝溝,別說小車了,拖拉機都頂?shù)蒙鲜窍『钡膫骷覍毤墑e了。
所以我當時也不飄石子了,傻傻地瞅著發(fā)亮的車皮,看著后車門打開,兩個打扮得十分弄潮的姑娘走出車門。
那兩姑娘妖精的很,露著細胳膊白腿,嘴唇紅得滴血。
高潮是,她倆畢恭畢敬地從前面接出一個穿著貂皮大衣,帶著墨鏡的老家伙,然后跟伺候老佛爺似的攙扶著。
我當時心里對那人無限憧憬,心里就剩一個詞兒了:富流油!
只不過那人看上去有些歲頭了,老是咳個沒完,身子骨似乎比我還要精瘦,差不多就剩下皮包骨了。
那人看著懵壞的我,跟中風似的抖摟一下臉皮子,然后對我招手:“來,小孩,過來問你點事兒。”
我當時也沒多想,就屁顛屁顛地跑過去問:“老板要問啥,盡管問吧!”
可能我當時的一句老板對他很是受用,他掏出一條長長的紙包的糖給我吃,怪甜的,多年后我才知道那玩兒意叫口香糖。
看我吃得挺香,他就問我喇子山鄒瞎子的事情。
我一聽,頓時就激動了,這不是“打柴問樵夫,駛船問艄公”,找對人了嘛。
然后他就要我?guī)フ叶?,我一聽有車坐,小孩子好奇心盛,灰溜溜地就跟著上車了?/p>
路上那人告訴我二爺是他要找的一位舊識,聽說了喇子山的傳聞,就抱著試試看的心態(tài)來這兒碰碰運氣。
不過這老板還真是個病秧子,老是拿著手帕又是咳又是擦的,我真怕他把五臟六腑隨便咳一個出來。
我領(lǐng)他進了破廟,喊了句二爺,此時二爺正鼓搗那面鏡子,粗糙的老手掌一度在光滑的鏡面上拂拭,面容有些憔悴,又或者說面如枯槁。
“這么多年了,想不到你還是找來了。”二爺?shù)椭^,一字字緩緩吐出。
“是啊,大江南北我都去了,咱們也老的老,病的病,黃土都埋到脖子了,也是時候見上一面,敘敘舊了。”
“躲了大半輩子,人老心也累了,從前一筆擱一筆,是時候拔草捋蒜苗,清算清算了。”
我正聽得云里霧里,誰知道二爺轉(zhuǎn)而對我說道:“小七,你先回家跟你奶吃飯,晚飯就不用送來了。”
看著他們這般光景,確是舊識無疑,但是只怕沒那么簡單吧。
我剛要走,二爺就叫住了我:“對了,小七,要是睡的晚就捎空給我?guī)c宵夜過來,吃的要跟以前一樣。”
我頓時就心下困惑,我和二爺朝夕相處這么多年,他可從來沒有吃宵夜的習慣,而且還讓我拿以前一樣的給他,這二爺莫不是老糊涂了?
“別讓你奶擔心,快回去吧。”他又催道。
也顧不上多想,我就急忙回家了,二爺將廟門關(guān)閉,誰也不知道他們在里面說的啥。
回到家,我奶已經(jīng)做好飯在等我了,一老一少其樂融融自是無話。
吃罷了晚飯,我想起了臨走時二爺?shù)慕淮蛯ξ夷陶f:“奶,二爺說晚飯不用準備了,讓我晚點給他送吃的去。”
我奶聽罷,手上的筷子頓時啪嗒一下砸桌子上了,面露難色地問道:“可是要拿以前一樣的東西給他?”
“對呀,你咋知道的?這二爺以前什么時候吃過夜宵了······”還沒等我細問,我奶轉(zhuǎn)身就進了里屋,也不知道干啥。
半袋煙的功夫,她從里屋出來,懷里抱著一包東西,但是她老人家好像哭過似的,淚水在一條條皺紋里隱約可見,就像一條細流淌過干涸的河床。
“小七,過來。”她把我叫到跟前兒,然后慢慢將懷里的包裹的白布打開,看那白布雖然平整,但是卻有一些發(fā)霉的小黑點,想來是有些年頭了。
破布一層一層打開,我奶的心卻似乎一刻也未能平靜過。
她的手顫抖著,打開最后一層布之后,兩塊涂抹著黑漆的木主一覽無余。
木主是用來祭拜死人的,也稱作牌位。只不過這兩塊木主卻出奇的很,既然木主是用來祭拜死者的,那就得把死者的名姓題在上頭,可是這兩塊木主卻干凈得很,一個字兒也沒落下。
正當我揣測這兩塊木主屬于誰的時候,我奶把它們立在了案桌上。
“十六年了,孩子已經(jīng)長大了。也是時候把一切全都告訴他了。”我奶似是對著這兩塊無字木主傾訴衷腸。
“小七,跪下給你爹娘上柱香。”我奶吩咐道。
“爹娘?!”我詫異地看著面前的無字木主,多少次我在外頭受盡風言風語,冷嘲熱諷,我奶也從未對他們提過一星半點??扇缃襁@兩個字從她嘴里吐出的時候,我竟然有些不知所措。
“孩子,先上柱香吧。等會兒我就會告訴你一切。”我奶安慰道。
我酸溜溜地哭著鼻子,歇斯底里地喊著爹娘這個陌生而又魂牽夢縈的字眼兒。我不知道我奶所指的“一切”究竟是什么,以至于讓她隱瞞我這么多年。
“都是造孽啊······”我奶一邊興嘆,進入了回憶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