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緩緩飄動起來，浮到了毛子和江超兩人中間的位置，眼光在他倆身上掃來動去。

毛子表面上大大咧咧的，我看得到，他一直用眼角的余光瞟我，沖我使眼色。畢竟是孩子，他心里藏不住事，想裝得滿不在乎，小綿羊似的眼神還是出賣了他。

“你閉上眼！別想賣可憐讓我粑粑選你！”他忽然擂起小拳頭砸在江超背上。“你那是什么眼神兒？當(dāng)我看不見嗎？”

江超的眼神很復(fù)雜，有著幾許失落，幾許疲憊，還有些茫然。難得，像他這么心思單純，心念堅定的人也會有茫然的時候？

毛子不依不饒的捶著他，非讓他閉上眼睛。江超坳不過他，兩人同時閉上了眼，讓我來做個選擇。

我嘆了口氣，緩緩張開了嘴……

這時，一樓那個禿頂猥瑣老頭提拉著拖鞋，慌慌張張的從一樓跑了上來。“薛雪，薛雪！”他大叫的同時已經(jīng)竄上了樓梯口。毛子和江超都在樓梯口站著，他的身子直直撞上了兩人手里握著的線香，兩根線香同時折斷。

“?。」?！鬼！”禿頂老頭一眼看到了毛子，馬上渾身顫抖的嘶喊起來，不過這次膽子大了些，畢竟沒有再暈倒。老頭軟倒在地，騷臭的液體從他褲襠下流出來。

“?。?rdquo;坐到地上后，他又一次慘叫起來，因為他看到了那個被毛子挖出心臟的黑衣人，以及另外一個骷髏。

“叫！叫什么！”一個手刀結(jié)結(jié)實實砍在他后頸，把他打暈了過去。

出乎意料的，出手的竟然是江超。

他胸膛一起一伏，微微喘著氣，眉頭皺起。這是他生氣的表現(xiàn)。

“哈，大屁股，你也會出手打人??？我以為只有我會呢！”毛子也是沒想到，他楞了好半天，才捂著嘴“咯咯咯”笑了起來。

“算了，這是天意。”我心里像是放下了塊大石，無比輕松。“你告訴他，我兩個都要選。你是我好朋友，你是我兒子，我都不想失去。”

“粑粑，你這么大的人了怎么還這么幼稚。你跟他不是一路的。”毛子撇撇嘴。

“幫我傳話，別廢話。”我瞪他。

“大屁股，你聽好了。我粑粑選的是我，剛才他已經(jīng)把你的香給吹熄了。你趕緊滾蛋。”毛子竄到江超面前，沖他做著鬼臉。

江超的臉細(xì)不可查的抽搐了下。他是個實心眼的人，并沒有察覺到毛子嘴角奸詐的笑。

“說什么呢！再假傳我的話，不要你了！”我在毛子腦袋上砸了兩個爆栗，“把我原話轉(zhuǎn)述出去。”

“粑粑，你修煉了鬼術(shù)，還魂后也是半人半鬼，非人非鬼。咱倆是一路人。你和他不是一路人。當(dāng)斷不斷，必受其亂。”這小子難得的嚴(yán)肅了下，一本正經(jīng)的沖我說教。“我是為你好。你內(nèi)心深處也是選我的吧？”

“非人非鬼”的字眼狠狠刺痛了我。

“你說吧，剛才是要選我的吧？只是你的心念本來就不堅決，被那老頭一搗亂，覺得是什么上天的安排。粑粑，你比我還幼稚。依我說，把他吃了算了。他的血肉大補(bǔ)，咱倆現(xiàn)在都受了傷，吃了他，馬上就能恢復(fù)。”

“說什么呢！”我壓制不住火氣，扇了他一巴掌。“這種話以后不要再說！”

他被我扇了一巴掌后愣住了，呆呆的望著我。我也有些后悔。從他的角度，他說的這些都是為了我好，也是目前對我的最優(yōu)方案。

但是，我做不來。

人不是計算機(jī)，也不是只需要滿足自己生存要求的低等動物，沒法什么事情都按趨利避禍的最優(yōu)方案來。那樣的人不算是人，只是行尸走肉。

道家講太上忘情，不羈絆于世俗的情感，但忘情不等于無情，和冷血、冷酷還是有根本區(qū)別的。忘情是自由自在，不辜負(fù)任何人，也不被任何人辜負(fù)。不執(zhí)著于任何事，他身處這世間，但只是個看客，游離于世間。

我既做不到陰險小人的無情，又做不到圣人的忘情，說到底我也只是個普通的俗人而已。

毛子白嫩的臉上現(xiàn)出五個鮮紅的指頭印，我看著有些心疼，想去摸摸他。他一把甩開了我的手，沖我齜起了獠牙，那眼神，像是要把我一口吞掉。

果然，猛鬼還是猛鬼，可愛的外表也掩飾不住兇殘的本性，要對我下手了？

我本能的望向江超。我的動作被毛子收入眼底，他像是泄了氣的皮球一樣蔫了下來，喃喃自語，“你是我粑粑，我不吃你。”

他忽然意興闌珊，“大屁股，我騙你的。我粑粑剛才沒有選。他說，你是他最好的朋友。他很感激你。”

江超眼里的寒冰融化了些，隨即搖搖頭，“他這人是怪咖，我從來也不懂他。不過，我跟你終究不能成為朋友。等這事結(jié)束，還是要分道揚鑣的。”

毛子哼了聲，再不和他說話。江超把傷藥丟給他，“你還是敷上吧，看你現(xiàn)在，跟鬼似的。”他隨即想到了毛子就是鬼，啞然失笑。“我看不見你爸爸，但料想他傷勢很重，那黑狗血之類對陰魂傷害很大。他現(xiàn)在怎么樣？”

我現(xiàn)在的情況可以說慘到了極點，半邊身子都沒了，只剩下上半身在懸浮著，十分滑稽，又很恐怖。

留意到我的傷勢后，毛子驚呼一聲，湊到我嘴邊，把他的胳膊放到我嘴里，“粑粑，咬下！”

我知道他的血有滋補(bǔ)陰魂的作用，但他現(xiàn)在自己傷勢也不輕，我不想再增加他負(fù)擔(dān)，堅決不咬。毛子急了，自己用獠牙把胳膊咬了個老大的傷口，綠色的鬼血像是被擰開的水龍頭一樣流了出來。

這小子。

我心下感動，也不忍心再拒絕，就用嘴含上去，小口小口的吸吮著。

他的血液不知道有什么成分，我喝下肚子只覺得一片清涼，隨即丹田的部位酥酥麻麻，身上力氣大增，精神一下子恢復(fù)了。念動牧的法訣，1分鐘后，消失的下半身又重新長了出來，而且魂魄凝練，比剛才的形象要清晰了很多。剛才我的身子幾乎淡得看不見，現(xiàn)在能清楚的看到是個人形。

失血過多，毛子也撐不住。在我恢復(fù)后，他慘白的小臉沖我笑了下，然后一頭栽倒在地。

“怎么才能救你？”他要是這么掛掉了，我會一直良心不安的。毛子沒力氣說話，只是在嘴角比劃了個動作。我看明白了，他要吃血肉，而且最好是活人。

在這火葬場里，上哪找活人？除了江超，還有……那個剛跑上來的老頭。

現(xiàn)在，那老頭已經(jīng)被江超弄醒，正在問他話。

老頭兒啰嗦且猥瑣，詞不達(dá)意，好脾氣的江超也被弄得挺不耐煩。斷斷續(xù)續(xù)說了好久，總算說了個大概。

老頭上來是找薛雪的。

沒錯，那個火葬場里的大厲鬼就是薛雪，或者說，是披著名叫“薛雪”的年輕姑娘外皮的一個積年老鬼。那個老鬼潛伏在火葬場很多年了，每過幾年就會附體在一個年輕貌美的姑娘尸體上，借體重生。

老鬼法力高深，深到被她附體的死尸幾乎能和真人一樣生活，絲毫沒有異狀。唯一的缺憾就是，被附體個三五年后，尸體的生機(jī)就會完全斷絕，長出尸瘢，隨后腐爛，發(fā)臭，這樣，這具尸體就用不成了，得重新?lián)Q具尸體。

那個薛雪的確是孤兒，幾年前因為心臟病去世，遺體被送到了火葬場。她也就成了老鬼最新的一個附體對象。

白天，“薛雪”在火葬場工作，晚上，她則在停尸間里煉尸，吸收尸氣。

至于她為什么偽裝成死去的程序員韓朝方的姐姐，為什么去韓朝方家收拾他的遺物，老頭兒倒是不知道。

“據(jù)說你不是不知道薛雪的真實身份嗎？”江超疑惑的問。

“這個……”老頭兒吞吞吐吐，他眼睛滴溜溜亂轉(zhuǎn)，猛然望見了不遠(yuǎn)處正在沖他咧嘴微笑的毛子。老頭嚇得哆嗦了下，低著頭，“我倆裝作關(guān)系一般，其實我很多很多年前就認(rèn)識她了。”

老頭兒接著說了個讓我們目瞪口呆的真相。原來那個厲鬼年輕時候是個大美人，而且還是這老頭兒的女神。只不過，厲鬼活得并不長，五十多歲就死了，而那時的老頭兒才二十多歲。厲鬼命不好，據(jù)人說是天煞孤星命，克父母，克丈夫，雖然漂亮，從小到大卻一直不順利。她結(jié)過一次婚，生了個孩子，結(jié)果婚后沒多久丈夫死了，孩子也死于非命。她就孤身一人在火葬場工作，老頭兒也是從那個時候進(jìn)入火葬場當(dāng)了入殮師，一眼就看中了當(dāng)時已經(jīng)半老徐娘的她。兩人年齡差了快有三十歲，厲鬼又覺得自己命不好，就拒絕了他。隨后過了沒兩年，厲鬼就在一個深夜，悄無聲息的去世了。

心中的女神死了之后，老頭兒痛哭流涕，甚至想過以死殉情，不過很快，他就發(fā)現(xiàn)了火葬場里的異狀。停尸房里總有奇怪的聲音，并且還有具尸體失蹤了。

經(jīng)過幾天的調(diào)查后，他發(fā)現(xiàn)了個令人毛骨悚然的真相，自己的心上人竟然借助一個新死的姑娘，借尸還魂了。

雖然心上人剛死之后，他日夜祈禱的就是讓她活過來，但當(dāng)她真的活過來了，老頭兒又覺得非?？植?，無法接受。

不過，也由不得他了。自己還魂的事實被撞破后，厲鬼在老頭兒身上咬了一口，把尸氣注入了他體內(nèi)。如果他對別人亂說，尸氣會馬上要了他的命。

恩威并施，厲鬼也給了他一些好處，傳授了他些煉化尸氣，強(qiáng)身健體的辦法。老頭兒練了后，果然百病不生，而且今年六十多了還每天早上一柱擎天，副作用就是變得越來越丑?；钊嗽谑瑲飧g下，心性和容貌都會發(fā)生變化。

那種煉化尸氣的辦法，說起來也讓人不齒，是采陰補(bǔ)陽，而且采的是那些剛死不久的小姑娘的陰。身為入殮師的老頭兒，想對尸體做些手腳，太容易了。

這幾十年來，他也不知道猥褻過多少姑娘的尸體。

聽到這里，脾氣溫和的江超也忍受不住了。他說了句話，我篤定可能是他這輩子唯一一句罵人的話。

“狗日的死老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