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dāng)年我還是一個書包里總愛裝本《西方哲學(xué)史》的文青學(xué)生,一向?qū)Υ蚣鼙芏h之。
那天我做了人生中第一件知其不可為而為之的蠢事。
就在我搖頭的下一秒,高老大的小團伙們一起向我撲來,拳腳像冰雹一樣砸下來,把我蓋在地上。
而就在我倒地的前一秒,我做了一件至今引以為豪的事兒。
我順手把高大人渣拖在了地上。
小團伙們噼里啪啦的揍著我,我噼里啪啦的揍著高凱,有一刻我甚至誤以為那天就要死在那里了,可我跟偏執(zhí)狂似的打定了主意,死也得拉著高凱這個人渣墊背。
幸虧有路人報了警,警察天使似的到來,從人群里把血糊糊的我和血糊糊的高凱扒拉了出來。
夏念哭著抱住我,什么都沒說,跟個傻姑娘似的。
當(dāng)時我一點兒沒有被校花青睞的幸福感,只覺得全身嗖嗖的疼,然后昏了過去。
我被送進醫(yī)院,查出了一身兒的毛病,肋骨斷裂,鼻骨骨折,腦震蕩什么的,足足在醫(yī)院躺了仨月。
那段日子我媽天天哭的跟淚人兒似的,不顧我腦震蕩的風(fēng)險,天天戳我腦袋說我傻子,聽說還去了夏念他們家找夏念父母理論,兩家鬧了個不愉快。
夏念偷偷跑醫(yī)院看過我一次,讓我媽給罵出了病房,從此以后夏念在老太太腦海里定下了不可磨滅的印象。
水性楊花,惹禍精,破鞋……
王響亮去學(xué)校找我玩,才聽說我住院的消息,那時候他正在省城混的風(fēng)生水起,開著大寶馬來醫(yī)院看我,陰沉著臉罵我逞強,那副模樣跟我親哥似的。
“路見不平,拔刀相助。”
我特豪爽的給王響亮解釋。
王響亮不吃我這套,翻白眼罵我傻逼。
“美帝還打阿富汗呢,你怎么不跟美國大兵干去?”
王響亮氣呼呼的噎我,我媽在一邊兒狂點頭。
王響亮特大款的扔下五千塊錢塞給我媽,說是給我的營養(yǎng)費,我媽死活不收,王響亮扔下錢轉(zhuǎn)身就跑,感動的我媽直飚眼淚,至今見了王響亮比見了我還親。
我爸說王響亮這孩子扔到亂世里能當(dāng)個將軍,這話我至今還記得。
這事兒鬧的挺大,高凱直接被學(xué)校開了除,當(dāng)年高考都沒參加,就這王響亮還不罷休,天天去高凱家樓下蹲著,拿彈弓打人家家窗戶玩,高凱父母并不是大奸大惡之徒,嚇的拿了東西帶著高凱去醫(yī)院看了我,盡撿好聽的說。
王響亮記仇,我媽大度的說孩子鬧矛盾,沒事兒沒事兒,高凱前腳剛出了醫(yī)院,后腳被王響亮堵在醫(yī)院門口一頓胖揍。
從此我在學(xué)校里出了名,瘋傳我有個黑社會的大哥叫王響亮。
從此之后我再也沒見過高凱。
那段時間夏念的日子跟我一樣,一點兒也不好過。
女神的名號再也沒人叫起,破鞋成了夏念的代號,罵的最兇的就是林婷。當(dāng)時我還和林婷談著戀愛,那次林婷是真生了氣。
每次林婷罵她,夏念都不爭辯,我知道是因為夏念心里覺得虧欠我。
出院回學(xué)校的時候,為了這事兒我還說過林婷,林婷為此和我冷戰(zhàn)一個月,我連寫十封情書才破了僵局。
林婷和夏念關(guān)系一直不好,沒想到這次林婷結(jié)婚,夏念偏偏還來了。
在坐眾人都知道我和夏念這段往事,夏念自己一說出來,紛紛跟著起哄,夸我當(dāng)年英雄救美,夏念笑的美滋滋的,白小纖風(fēng)輕云淡看我一眼,瞧的我心里一哆嗦。
我太了解白小纖了。
每當(dāng)她表情一平靜的時候,必是發(fā)瘋的前兆。
這事兒進了白小纖的心里。
我一陣頭疼,老老實實坐著,一句話沒敢接茬。
王響亮坐在一邊兒,幸災(zāi)樂禍。
只有趙大熊的眉頭皺著,盯著白小纖欲言又止,最后還是問了出來。
“小纖啊,我們之前是不是在哪兒見過?”
趙神探莫名其妙蹦出一句兒,我心里有鬼,被的問的一炸。
“沒有吧,我家是外地的,今年剛過來上班。”
白小纖臨危不亂,平靜的應(yīng)付著趙大熊,一點兒看不出破綻,演技神乎其神。
“我怎么看你有點兒眼熟呢?”
趙神探帶著一個刑警特有的敏銳直覺,沒松口。
“認錯了吧。”
白小纖繼續(xù)敷衍著。
“趙警官,你是不是看人家白小纖漂亮想橫插一腿,人民警察可不干西門慶的事兒啊,再說我武二郎可在這坐著呢。”
替我們解圍的是王響亮,這小子嘴損,連帶著罵了我是武大郎。
趙大熊臉皮薄,被王響亮說的訕訕不語,只是眉頭還是皺著。
眾人一起哄堂大笑,笑的最歡的還屬夏念,這一頁就這么輕輕巧巧翻了過去,我手心里的冷汗?jié)u漸散去。
我們一起碰杯,九年的激情被酒精釋放出來。
吳言又哭又笑,說真恨不得當(dāng)年被高凱揍的那個人是他而不是我,夏念翻白眼兒說他那身脂肪肯定能把高凱油死。
吳言神秘莫測一笑,突然問夏念。
“你知道高凱現(xiàn)在干嘛呢?”
高凱被開除之后我們再也沒有見過,被他問的一愣。
“跟我店里當(dāng)小店員兒呢,一個月開一千塊錢的工資,這小子大學(xué)都沒上,家里條件又不好,在外頭瞎混了幾年還染了毒癮,戒過幾次毒欠了一屁股債,我偶爾有次碰見他,正巧我店里缺個看店的,就雇了他。”
吳胖子說起這茬的時候一臉滿足。
“有病吧?”
夏念翻白眼,一提起高凱她就不樂意。
“當(dāng)年他怎么欺負你的,現(xiàn)在我就怎么欺負他,你要哪天心情不好就去我店里看看他那慘樣,保管你開心。”
“這就相當(dāng)于我每月給你花一千塊錢買只猴逗樂,不虧。”
原來吳胖子一直還記得高中這件事兒,而我突然發(fā)現(xiàn),他對夏念的用情竟然如此之深,九年之間從未改變。
可我一點兒也不喜歡現(xiàn)在的吳胖子,隱隱有點兒金大豪的味道。
我知道吳言已經(jīng)算是本市商圈里的一流人物,聽說古玩店經(jīng)營的有聲有色,在他那里進進出出的都是本市有頭有臉的大人物,算的上是成功人士。
可我對他隱約有了些陌生。
高中的吳言一直像憨憨的小胖熊,是全班的開心果。
如今我在他身上看到了商人的狡詐和一個得勢者的陰險,還有對人的尊重。
這種感覺令我很不舒服。
“變態(tài)吧你,多少年前的事兒了,人張一凡心理就比你健康多了,相逢一笑泯恩仇。”
夏念翻翻白眼兒,一點兒不領(lǐng)情。
“好幾年不見還長境界了。”
吳言一點兒不生氣,笑瞇瞇的跟夏念犯貧。
我和趙大熊對視一樣,趙大熊的眼里同樣閃過一絲不悅,顯然他也不喜歡吳言對高凱的那番說辭。
誰也不是猴,沒有誰的人格可以肆意被踐踏。
我心中一直對這個世界有個美好的期許,人人生而平等。
我們繼續(xù)碰杯,繼續(xù)痛飲,九年的時間給了我們太多可供回憶的空間,我很快忘記了之前的不快,尋找著那份共同的記憶。
每個人都拼命喝著酒,酒精讓我們騷動,趙大熊動情的唱起了《滿江紅》,一副慷慨激昂縱情高歌的架勢,那是高中時期他最愛長的歌,吳言傻瓜似的附和著拍著小胖手,趙顯文拿筷子瞧著盤子打著拍子,醉眼迷離的夏念湊在我身邊,對著我輕輕一笑。
“張一凡,我回來晚了。”
她說。
聲音如此清晰。
白小纖就坐在我另一邊,風(fēng)輕云淡,一言不發(f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