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彌生說,原本仙家人活不過四十歲,但他們越接近四十歲,就對生死看得越淡,到最后也是自然死亡,就是尋常意義上所說的老死。這是個與眾不同的氏族,可以說聞所未聞,一個人直到老死,最起碼也得六七十歲,現(xiàn)如今生活條件好了,老死的年歲就上升到了七八十甚至八九十歲,但是,仙家人的壽命最高不超過四十,連仙彌生的老婆都是。
仙彌生不承認這個現(xiàn)象和他們養(yǎng)蠱有關(guān)系,因為仙彌生也養(yǎng)蠱,但他現(xiàn)在已經(jīng)七十歲了。他更認為是某種世代相傳的家族遺傳病。然而,仙家有一個人是例外的,就是那個活了一百多歲才死去的老道士,他和苗疆的仙家人格格不入,最后的坐化也很不尋常。
這是仙彌生親眼所見,他坐化在山口,死后尸體屹立不倒,整整坐了一天一夜。那時候正是雨季,當晚大雨瓢潑而下,卷風怒號,撞死龍差點因此活了過來沖垮這座大山。直到第二天早上,風雨停歇后,盆地里出現(xiàn)了濃厚的瘴氣,原本這里是沒有瘴氣的。仙彌生登山而上,準備把老道士接下來,安葬進這里,但是他卻看到了匪夷所思的一面。
在老道士端坐的地方,只留下一身道袍,老道士的尸身竟然不翼而飛。他掀開道袍,里面就竄出來一個人頭大小的山娃娃,他這才驚覺,原來老道士功深造化,死后尸身起死回生,變成了一只山精,便在這里永遠徘徊了。
我聽到這,甚至懷疑自己產(chǎn)生了幻覺,怎么也無法把山娃娃和一個大活人聯(lián)系起來,但仙彌生親眼所見,沒有一點作假的余地。我問他那山娃娃難道還能長大成人?仙彌生就說,山精就是山精,是山野鬼怪,就算是人尸所變最終也只是山精而已,它有可能修煉成仙,但絕對不會修煉成人。當然,世間有鬼怪,卻從無靈智,也從沒有人見到過仙。那些人間傳說里的仙啊神的,最開始都是因山野鬼怪而起,只不過人們不了解,以訛傳訛變成了仙。
我不由自主地看了昏迷的陳達望一眼,心說他要是知道劉命說對了,該是什么樣的表情?
孫紫可顯然沒心情去想這些無聊事情,她看著我,張了張嘴,似乎不知道該不該說,隨后還是清了清嗓子,道:“難道那個老道士就是……”
我不由得看向仙彌生。
仙彌生搖了搖頭,道:“我一把老骨頭了,以前有些事不知道,現(xiàn)在也沒興趣知道了。”
我嘆了口氣。
按照仙彌生所說的,那老道士一定就是我爺爺那一代,守衛(wèi)豐碑林墳的守墓人了,在他們挖了豐碑林墳之后,老道士說等我爺爺三年,結(jié)果沒等到,他就去遠游四海了,也就是他所說的,和花瞎子無緣。
然而陰差陽錯之下,竟然有一個神仙調(diào)查組成員和他攀上了親戚,他就說他們有緣。
恐怕,仙彌生所說的一些事情也有夸大其詞的成分,那老道士要真這么邪乎,真就可能稱之為仙了。
上一代神仙調(diào)查組和現(xiàn)在的神仙調(diào)查組在時間上已經(jīng)斷代,有很多事情我們都永遠無法知曉,更不知道老道士是個怎樣的人,但花千河的線索至少沒錯,老道士死在這,他和仙家墳地有關(guān)系,說不定這個地方埋藏的某些東西,也和仙家墳地有關(guān)系。
我道:“您認為這世界上有仙嗎?”
仙彌生瞇著眼睛,沉默了很長時間才道:“姓花的娃子,你認為呢?”
我道:“我不清楚。”如果放在以前,我肯定會立馬否認,就算是現(xiàn)在,我也不怎么相信神仙的存在,但是在前代神仙調(diào)查組成員面前,我發(fā)覺無論是承認還是否認,都不是一個好的答案。此刻,我竟不由自主掃了孫紫可一眼,心里回想著孫紫可曾評價我圓滑世故,看來也不無道理。
仙彌生咧嘴笑了,他道:“年輕的時候我覺得有,到老了,我也不清楚了。”
我回過頭,看著我們來時的河流,道:“既然有陰兵,就沒有陰間么?如果陰間,難道就沒有仙界?就沒有神仙?”這是我的困惑,這么說是多么合理,但我卻不愿去相信,連我自己都說不清楚我是不能接受,還是覺得這并不是真相。
如果真相這么簡單,那反倒讓人輕松。
仙彌生道:“陰兵是什么?是人叫的,誰能肯定陰兵是陰間的軍隊?誰又去過陰間?小娃子,你知道為什么我現(xiàn)在對這些不感興趣了嗎?”
我搖頭道:“不知道。”
仙彌生道:“因為這是死人才需要考慮的問題,我還活著,有或沒有跟我沒關(guān)系。”
孫紫可插嘴道:“真是越談越深奧,你們倆別談著談著立地成佛了。”
老頭子瞇起眼睛笑了笑,站起身來,又朝死人堆里走去。
我坐著沒動,一直在思考仙彌生的話,越想越覺得有道理。有些事情,用常理是解釋不通的,就比如這些山精鬼怪魑魅魍魎,它們的本質(zhì)到底是什么?我不知道,仙彌生也不知道,那些個盜墓賊更不知道?;蛟S,正如陳達望所說,它們沒有生物的本能,也就沒有生物意義上的本質(zhì)。
陳達望已經(jīng)悠悠醒來,我心里總算松了一口氣,他晃了晃腦袋,也顧不上擦嘴邊的白沫,就問孫紫可:“你也歸天了?”
孫紫可道:“很遺憾的告訴你,我還沒死。”
陳達望這才驚醒,猛地跳了起來左右四顧,隨后看到了我,張口問道:“這是哪?”
我把他中招后的事情說了一遍,一聽到我喂他吃死人的骨粉,他就再一次吐了起來,可惜胃里已經(jīng)沒什么東西可以吐,他一吐一口酸水,捂著肚子去找水和壓縮餅干,也顧不上燒水泡餅干了,干吃了好幾口又灌了一肚子水才停下來,跟餓瘋了的乞丐一樣。
仙彌生坐在那些死者的身后,一直坐了很長時間,我甚至聽到了打呼嚕的聲音,心里就一個勁兒琢磨這家伙天天跟死人打交道,難道一點都不害怕么?要是正常的死人也就算了,偏偏這些死人還能動。
這不是正常人能想得通的,我索性無視了他。
又過了好幾個小時,劉命終于醒了過來,他退燒的速度很快,但身體還是很虛弱,臉色也顯得格外蒼白,我問他什么感受,他就說像跟十八個丑女大戰(zhàn)了三天三夜的感覺,惡心不說,還差點精盡人亡。
我說你能跟十八個丑女大戰(zhàn)三天三夜,當什么古董販子啊,你去拍AV三天就成名了。
孫紫可照顧病患,沒對劉命動手,卻照我后腦勺來了一巴掌。
這時山洞深處的仙彌生終于睡醒了,又對那些死人拜了拜,那些死人就開始動起來了,他繼續(xù)跟著死人走。
他并沒有警告我們不要跟來,也沒有提醒我們跟著的意思,好像這世界上只剩下他最后一個人。不過,不管他說不說,我們都得跟上,恐怕他也知道說不說都沒用。
仙彌生干這行,估計也有不少禁忌,光是表面的就能看出,他在送尸的時候沒法跟人說話。
山洞比山路還崎嶇,忽高忽低忽寬忽窄,所幸再沒有什么東西出來,陳達望說我們遇到的陰兵,恐怕是從撞死龍的龍頭里出來的,就是我們之前停泊的地方。那里是個陰眼,水流到那就滲進地下,沒流出去。
這段路走的我腳都快磨破了,比外面山路走三天還要累,直到我們身上的衣服都被體溫烘干,終于看到了亮光。
說是亮光,其實也很昏暗,只不過比洞穴內(nèi)絕對的黑暗要強上一點,不打燈照樣什么都看不清楚,跟黑夜來臨前一刻的黃昏那樣。
我原本還以為我們會在這座山里越走越深,卻沒想到這么快就已經(jīng)走出了山洞,我非但沒感到輕松,反而非常失望,我們在這里什么都沒得到,只是白吃了一場苦而已。
然而,讓我沒想到的是,走出洞口,我看到的卻不是夜空,而是一個大峽谷。
這座峽谷格外奇特,就跟一座山被劈開了一樣,山的兩邊近乎垂直。但兩邊還是有一定斜度的,這斜度不是緩坡,而是比垂直更恐怖的傾斜,峽谷下空間很大,然而峽谷上只有一條線一樣的大裂縫,就想一個巨大的漏斗,而我們就處在漏斗中間。
從下往上看,到達峽谷的裂縫上方,得有幾十米,只要不是超人誰都爬不上……也有可能爬上去。
我這才看到在陡峭巖壁的兩邊,全都是攀爬在懸崖上的粗大樹藤,從懸崖底部一直蔓延到上方看不見的地方。把兩邊都覆蓋住了。在這些被覆蓋的懸崖峭壁中,有一個個漆黑的洞穴,外形全都是四四方方的模樣,卻看不清洞穴里有什么。
就這一會兒工夫,我就看到了兩條蛇在我的腳下爬走,看得我心驚肉跳,這一路過來,身上的驅(qū)蟲水早沖散了。
我們站在洞口,而巫老已經(jīng)走到中間,他忽然跪下來,朝崖壁對面叩拜,那八具尸體就自動走動起來,五具男性尸體朝左,三具女性尸體朝右,好像已經(jīng)找到了自己的安葬之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