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突如其來的變故讓眾人都著實驚了一跳，沒有人料到那乞丐會突然間發(fā)狠，上來就拽著賀顏之的衣襟不撒手，嘴里還一直念叨個不停，盡是些讓人聽不懂的胡話。
賀顏之也不再同他客氣，右手丟了尚剩兩個山楂的糖葫蘆，雙手一拉便將乞丐重重地摔到地上，眼見他站起身，又要撲上來，忙從店里沖出三四個小廝將他按在地上，動彈不得。
賀顏之指著地上的乞丐罵道：“不識好歹的東西，本少爺賞你錢你還打我！”
柳玉涵忙問道：“顏之，可有傷到哪里？”
他搖了搖頭：“我沒事兒。”
明軒閣的老板匆匆忙忙地趕過來，瞧了一眼地上的乞丐，忙轉身向賀顏之賠不是：“賀少爺啊，實在是對不住啊，這……這乞丐在這里許多天了，一直都挺安分，我便沒趕他，豈料他竟敢……竟敢……”
賀顏之擺擺手，道：“不干你的事，他準是個瘋子，趁早趕他走罷，若是再傷了別人，你這店就甭想開了。”
“是是，你們幾個，把他給我丟遠些。”
那幾個小廝應聲，拖拽著乞丐往街口走去，只是邊拖那乞丐邊怪叫道：“那明明是我的臉！是我趙黎的臉！”
話一出口，柳少嫵登時愣了一愣，緩緩轉過頭去瞧那個瘋乞丐，賀顏之也聽到了那個名字，不經(jīng)意抬頭瞧向柳少嫵，只見后者眼中透出一股陰狠之色，他猛地想起在煙涼初次見到柳少嫵時，她口中似乎叫的就是這個名字，趙黎。
“等等。”
柳少嫵陡然出聲，眾人紛紛瞧向她，只見她慢慢向那個乞丐走去，而后在他面前站定，俯下身去，面上攜了一絲笑意，問他道：“你叫什么？”
那乞丐停止了叫聲，瞧了她半晌，方回了兩個字：“趙黎……”
“趙黎么？”她臉上笑意更甚，但瞧起來給人一種說不出來的寒意，她又問：“趙黎，你從哪兒來？”
“你……你不會知道那兒……”
“哈，哈哈……”聽了他的回答，柳少嫵突然笑起來，漸漸地笑出聲來，直將眼淚都笑了出來。
柳玉涵同賀顏之等人都忙上前來，急切道：“阿嫵，怎么了？”
沈云軒微蹙著眉，雖一言不發(fā)，卻也圍了過來。
“就是他對不對？趙黎，你那天也是將我錯認成了他是不是？”賀顏之指著他問道，而后又仔細瞧了瞧他的臉，不禁納悶道：“可是明明一點兒也不像，怎么會認錯呢？”
地上的乞丐明顯也聽到了賀顏之說的話，猛地抬起頭，滿臉驚懼地看著她，嘴里低聲喃喃什么，組不成什么完整的句子：“你是……你……阿意……你……”
柳少嫵不顧他身上發(fā)出的惡臭，往前湊了湊，嘴角含笑地看著那個臟兮兮的乞丐，低聲說著：“呵，我原本想找到你，讓你也嘗嘗被火燒到死的滋味兒，可現(xiàn)在，我不這樣想了，與其讓你死地痛快，還不如就讓你保持現(xiàn)狀，生不如死，尊嚴散盡，我好像比看到你死更開心呢。”
“你真的……你真的是……”
而后站起身來，目光投在他身上，歪了頭道：“你長的真像是我一個故人，可惜那個故人命短，你比他可好運多了。”
柳玉涵上來扶住她的肩：“阿嫵，沒事罷？”
“沒事，哥，我替賀少爺教訓他幾句罷了。”柳少嫵長出一口氣，而后對呆愣的幾人說道：“咱們快進去罷，我肚子餓了。”
賀顏之回過神來，忙道：“對對，都別站著了，走罷走罷。”
而后又沖那幾個小廝道：“你們把這瘋子扔地遠些，莫再讓本少爺看見他！”
“是。”
趙黎仍癱坐在地上，任小廝們將他拖到街口，免不了又是一頓拳打腳踢地伺候，只是神色一直呆滯著，直到他們走了，口中還是喃喃幾個字：“不可能……不可能……阿意……”
挑了一個臨窗的座位，四人忙活了大半晌總算是落了座，小二肩上搭著抹布，顛顛跑過來，好聲問道：“客官點些什么？”
賀顏之瞧向柳少嫵，笑呵呵道：“阿嫵，你想吃什么？”
她此時只覺得心里暢快無比，比那日扇了柳玉離兩個耳光還要暢快，也樂呵呵回道：“賀少爺，我點了你可別氣啊。”
“不氣不氣，你只管點就是。”
柳少嫵隨即轉向小二，道：“來幾個饅頭，再來幾樣最便宜的小菜。”
眾人紛紛傻了眼，賀顏之哭笑不得地說：“阿嫵，不用這樣替我省銀子，我賀家再怎么說也是開錢莊的，這點銀子算什么啊。”
“誰說我們也吃這個了。”
“??？”
柳少嫵清了清嗓子，續(xù)道：“方才那幾樣是點給賀少爺你的，長年吃鮑參翅肚對腸胃不好，要多吃些清淡的才是，至于我們嘛……”
以往常看電視里那些闊氣的少爺們?nèi)ワ埱f吃飯，點的全是些價高的山珍海味，索性今次也闊氣一回，反正也不是自己掏錢，遂甩開了面子，來了一句：“那就撿最貴的菜上，先來個六七盤墊墊肚子罷。”
小二視線瞥向賀顏之，為難道：“賀少爺，這……”
賀少爺撐開折扇，嘴邊含笑：“就照她說得上。”
小二應聲跑開，席間，賀顏之又問起剛才的事，表情憤懣：“嘖，難得本少爺做一回善事，還出力不討好，下回再不管這等閑事了。”
柳玉涵笑他：“你何必同一個癡傻之人置氣呢。”
“就是，往后能幫還是要幫一把的，不過方才那個，見一次打一次不必客氣！”柳少嫵也在一旁附和。
“咳咳……”聽到后半句，賀顏之差些被茶嗆到，抬頭瞧她：“你以前是不是跟他有什么過節(jié)？”
沈云軒默不作聲地捧起面前的茶水，輕刮著茶面上的葉沫，依舊沉默不語。
她訕笑幾聲：“哪有哪有，我說笑罷了。”
“我記得上回在煙涼時……”
見他重提舊事，柳少嫵忙打斷他的話，將話題引向別處：“方才的事不要太在意了，說起來，過幾日賀少爺你就要成婚了，我這個做小妹的就借這桌酒席，提前恭賀了。”
說罷，端起那杯碧螺春，徑自飲了一口，再放下時，賀顏之已合了扇子，面上不見了笑意，也捧了茶，回了兩個字：“同喜。”
席上氣氛不若方才那般融洽，沈云軒還裝作視而不見，偏偏將話題往賀顏之身上湊：“婚期可定下了？”
柳少嫵自覺辦了錯事，只低下頭默默撿盤子里的菜，柳玉涵忙替他答道：“定下了，七月初十。”
“沈云軒，你成心的罷，喜帖上都明明白白寫了，你還特地問一句。”賀顏之瞪他一眼。
瞧著他惱怒的模樣，也沒人再打趣他，只挑些兒時的趣事兒聊著，時不時地再罰誰兩盅酒，總的來說這頓飯吃的還算舒心。
外頭日頭已落下許久，四個人方悠悠從明軒閣走了出來，賀顏之還不忘瞧瞧四周，門口已不見那個瘋乞丐的身影，方放下心來，沖柳少嫵笑道：“阿嫵，我送你回府罷？”
“不必了，我同大哥一起回去。”
“那我明日再來鋪子找你。”
柳少嫵想了想，回他：“明日我要跟爹一起去南山祭拜我娘，不在織錦坊。”
“這樣啊……”賀顏之略顯失望，轉而看向沈云軒，沒好氣道：“那我去茶苑找你好了。”
柳玉涵笑著拉開他：“別置氣了，你現(xiàn)下最好哪兒都別去，留在府中籌備婚事罷。”
沈云軒淡淡開口：“到時我一定準時到場，喝你的喜酒。”
“你們你們……”賀顏之氣的跳腳。
眾人紛紛哄笑著散去，沒人注意到轉角的角落里，隱了一個人，月光照在他的臉上，映出一張臟兮兮的面孔，左半邊臉上還長著一顆瘤子，相貌極是丑陋，細細一看，赫然就是白日里在門口大鬧明軒閣的那個瘋乞丐。
他眼睛一動不動地盯著柳家兄妹離開的身影，雙手緊緊揪著自己的衣角，口里喃喃不清：“阿意……阿意……”
今夜天上洋洋灑灑地下起了雨，雨滴聲聲敲打在窗欞上，柳少嫵倚著墻邊，一雙眼定定地望著外面，神色瞧不出悲喜。
她本以為自己無意間穿越是一個偶然，初次遇見賀顏之的時候，當時是氣急了，只一心想著先打他一頓解解氣，事后才醒悟過來，天地下哪有這樣的事兒？可現(xiàn)在看來，天地下還真有這樣的事兒。
長出一口氣，柳少嫵甩了甩頭，念及明天一早還要去往南山，什么不愉快的事兒都先拋到一邊罷，走到桌子邊熄了蠟燭，顛顛爬上床睡下了。
“阿意……阿意……”
一聲聲地呼喚響在耳畔，她艱難地睜開眼睛，卻是一片白霧茫茫的天地。
“誰在喊，出來！”
“阿意……對不起……”
一個人影漸漸地從白霧中走出，她努力想去看清，但眼前似乎蒙上了一層白紗，看什么事物皆是朦朦朧朧的。
那個人影轉眼間已到了她面前，嘴唇一張一合：“阿意……你能……原諒我么……”
她猛地醒悟過來，這是在做夢，明明是她的夢，可夢里的一切卻都不由她掌控。
不知是哪里傳來的輕笑聲，仔細一聽，原來是自己在笑，笑得三分絕望七分張狂：“原諒你？”
“趙黎，你死了罷，你死了我就考慮要不要原諒你。”
那人半晌沒有動作，她闔上了眼，輕聲道了句：“就算你死了，我也不會原諒你。”
他似乎想撲過來，她猛地向后一倒，再睜開眼睛時，熟悉的房梁，熟悉的妝臺，她抹了一把頭上的汗，轉頭瞧向窗外，天已經(jīng)大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