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五十 又見木頭臉

花圃紅花開得正盛,空氣中微微彌漫著泠泠清香,樹下臺階上靜靜坐著一個人,雙手撐著腦袋,細發(fā)柔柔地散在鬢邊,青絲垂于腰際,直映得花圃中的花兒都失了顏色。

柳玉涵唇邊攜了淡淡的笑,輕輕喚了一聲:“阿嫵。”

階上的人轉(zhuǎn)過頭來,忙從臺階上站起,拍了拍裙子上的土,迎上來,笑彎了一雙眼睛:“哥,從大娘那里回來的么?”

“恩,在這兒等了多久了?”

“不久,才來一會兒。”

柳玉涵輕捏了捏她的鼻子,道:“外面天兒熱,進去說罷。”

將一進屋便聽到幾聲鳥叫,柳少嫵尋聲看去,便見一紫竹鳥籠中,一只小巧玲瓏的短尾繡眼正吊在架上高聲鳴叫,甚是活潑地上蹦下跳,那模樣當(dāng)真可愛的緊。

柳少嫵湊上前去,那只小繡眼往后縮了一縮,口中又是響亮地一聲,她噗嗤笑出聲來:“這小家伙明明這樣怕我,嘴上倒半分不輸氣勢。”

她張牙舞爪地作勢向前一撲,登時嚇得它從架子上飛起來,不住地在籠子里盤旋,笑得柳少嫵合不攏嘴。

柳玉涵在一旁也瞧得有趣,道:“你作弄它做什么,瞧把它嚇得。”

“哥,平日里你都不嫌它吵么?”

“怎會,繡眼妙就妙在它的叫聲上,哪里會覺得吵呢。”

柳少嫵心下嗤道,天底下會因為嫌吵這一荒謬的理由不養(yǎng)鳥的,大抵也只有那個人了罷。

略逗弄了一會兒,她方轉(zhuǎn)過身子,走到桌子邊坐下,說明自己的來意:“哥,今日阿嫵來也沒什么要緊的事兒,就是想在大哥這里討一份差事做做。”

柳玉涵疑道:“什么差事?”

“就是……”她直起身來,正襟危坐,清了清嗓子道:“阿嫵想跟著大哥學(xué)做生意,打理鋪子。”

紫竹籠中又傳來一聲鳥鳴,柳玉涵默了片刻,抬頭問道:“阿嫵怎的突然提起這個了?”

“其實我早就有這個打算了,一來是不想大哥再這樣辛苦,二來也是想為柳家盡一份綿薄之力,阿嫵身為女兒家,雖沒法有什么大作為,可心中也希望同大哥一樣,能夠獨當(dāng)一面,撐起柳家的百年基業(yè),不至于一輩子養(yǎng)在深閨或嫁于旁家,了了此生。”

柳玉涵略微愣了一愣,驚愕之際卻也知她此番并不是鬧著玩的,頓了半晌,方應(yīng)道:“難得阿嫵有這份心,你放心,爹那里我去幫你……”

“上回一家人用午膳時,我已向爹說起過這個念頭,爹也允了,如今只待大哥點頭了。”

柳玉涵此時方明白過來,原來她早已將一切都盤算好,所謂萬事俱備,就只欠他一句話了,原本他還想著她能否從容周旋于商賈之間,如今看來,倒是完全沒有擔(dān)心的必要了。

念及此,柳玉涵揉了揉她的腦袋,笑道:“大哥自然會答應(yīng)你,正好明日要去鋪子里一趟,你隨我一起去罷。”

見他應(yīng)了,柳少嫵登時歡喜起來,樂呵呵道:“謝謝大哥!”

話音將落,繡眼似乎也有靈性一般,附和著叫了一聲,柳少嫵轉(zhuǎn)過身去,又笑著向籠子撲去,這方一人一鳥鬧得甚歡,柳玉涵只微笑著瞧著,眉宇間卻隱隱綴了些陰沉之色。

待回到云水閣已是晚間時分,依舊有小廝前來傳話用膳,可明日要和柳玉涵一同去鋪子,自然要養(yǎng)足精神,便遣小廝回說不去了,將飯菜同以往一樣拿來房中便可。

喚來橘繪,得知七奴被安排在東間,雖算不上多好的地方,可到底是比住在醉香樓的小閣樓里要好的多,七奴自然也是十分歡喜。今日一路奔波也甚是勞累,柳少嫵囑咐了幾句便早早地讓他歇下了。

倚著窗邊,抬頭瞧著天邊的殘月,耳邊蟬鳴不斷,眼前不由自主地浮現(xiàn)出那個清俊的臉龐,念起那個人,她只覺心中煩悶難當(dāng),似乎總有一口氣堵在心口,舒展不開,那樣好看的臉,怎么偏就生了這么一副清清冷冷的性子。

沈云軒,那個木頭臉。

此時距離柳府百里外的孤山上,一位體態(tài)臃腫的人正負(fù)手而立,他面前正有兩個看起來年輕力壯的男子在填土,直至將面前的坑填平,方抹了一把汗,問那人道:“老爺,都埋好了。”

黑暗中響起一個聲音:“做得好,接下來這些日子你在沈府那里多留心些,時刻注意沈云軒的動向。”

“是。”

月光柔柔,在地面上投下一片陰影,那人轉(zhuǎn)向另一個人,沉沉道:“柳府那邊,也給我看好了,尤其是他們家的那個小女兒柳少嫵。”

“老爺放心。”

“老爺,那賀……”

“這些不必管,我自有主張。”

說罷,那人背過身來,淡淡的月光映白了他的臉,峰崗夜風(fēng)習(xí)習(xí),吹散了他的聲音:“莫怪我狠心,祖輩留下的東西,你我皆無可奈何……”

風(fēng)漸漸停了,曠野除了各路野蟲的爭相鳴叫,再無其他。

翌日清晨,柳少嫵難得起了個大早,穿戴好衣飾,便坐到銅鏡前梳妝。

她打開妝奩,從中撿了根嵌了珠花的簪子,不經(jīng)意間陡然瞥見盒子的角落,橫著一根十分素雅的桃木簪,自覺很是眼熟,她拿起細細瞧著,腦中猛然記起這是昨日從沈府出來,在一個賣首飾的攤位上橘繪瞧中的那根簪子。

怎么會在這里?莫非是……

正想著,門口響起橘繪的聲音:“二小姐,您今日怎么起的這樣早???”

橘繪端了水盆,將之?dāng)R在案上,走到柳少嫵身邊,道:“讓奴婢來罷。”

柳少嫵將那根簪子舉到她面前,問:“這根桃木簪是你買的?”

“是啊,奴婢是覺得小姐偏愛淡雅的東西,用桃木簪束發(fā)再合適不過了。”

“是么。”

她低頭瞧了瞧那簪子,而后遞給她,臉轉(zhuǎn)向銅鏡道:“既如此,你便替我束上罷,也算不辜負(fù)你的一番心意。”

橘繪應(yīng)聲接過,趁為她梳頭的時候,隨口問了一句:“小姐這是要出府么?”

“恩,同大哥一起去鋪子里瞧瞧。”

柳少嫵明顯感到她束發(fā)的動作一僵,而后恢復(fù)如常,故作無心道:“二小姐如今怎的突然對生意上的事上心了?”

“無聊罷了。”

“可以往小姐不是還說……”

“橘繪,”柳少嫵突地打斷她的話,聲音透出一絲疏離:“大哥現(xiàn)下正等著我呢,有什么事待日后再問。”

橘繪頓了頓,忙應(yīng)道:“是是……”

好容易收拾妥帖出了屋子,將穿過長廊便見柳玉涵已候在府門口,柳少嫵小跑幾步,跑到他跟前喘著氣說道:“讓大哥久等了……呼……”

柳玉涵瞧著她氣喘吁吁的模樣,不由失笑:“我不過是剛到,你沒有來遲,這樣急做什么?”

待她穩(wěn)住了氣息,柳玉涵方道:“那我們走罷,馬車已在府外候著了。”

“好。”

柳少嫵抬腳欲走,似是想起了什么事,忽又停住,回過頭對橘繪道:“橘繪,七奴剛?cè)敫S多事都還不懂,你留下來教教他,不必隨我去了。”

“可小姐……”

“另外,若是爹找我,便說我同大哥去了鋪子,晚上再回來啊……”

話音還未落,柳少嫵已同柳玉涵跨出了府門,橘繪只得呆呆立著瞧著她上了馬車,不見了身影。

“二小姐……可是對我起疑了?”

馬車緩緩行于街頭,柳少嫵面上盡是掩不住的欣喜,在現(xiàn)代生活了二十年,這猛一穿回古代,除了一開始的驚訝與無措和后來同李氏母女的斗智斗勇外,余下的便是興奮。

不知道古代的鋪子會是什么樣的,織錦坊,可是相當(dāng)于現(xiàn)代的服裝店?那沈家的茶鋪呢,還有賀家的萬錢莊,又是什么樣兒的?雖說現(xiàn)代也有很多古色古香的茶鋪,可沒有經(jīng)過年月的沉淀,終究是失了一番韻味,想到一會兒便可以見到真正的古代鋪子,還真是有點小激動呢。

大約顛簸了一刻鐘的時辰,馬車終于緩緩?fù)W。窈氏认崎_簾子,跳了下去,繼而伸出手,道:“阿嫵,咱們到了。”

柳少嫵探出頭來,瞧了瞧那牌匾上的三個大字“織錦坊”,登時一喜,握住他的手也跳下了馬車。

此時大門敞開,迎接絡(luò)繹不絕的來往顧客,柳少嫵瞧著那契闊的門面,兩邊的雕花大窗,這才真真是古色古香啊,她直瞧直了眼,半晌眸中一片火熱道:“這是……咱家的店啊……”

“阿嫵還不曾來過罷?”

柳少嫵搖了搖頭,而后砸吧著嘴道:“咱家可真有錢……”

柳玉涵瞧她那煞有介事的樣子,笑道:“你這丫頭……”

她在原地跺了跺腳,直欲往里面沖:“那哥時間緊迫機不可失時不再來一寸光陰一寸金寸金……總之咱們快些進去罷!”

“好。”

正說著,兩人轉(zhuǎn)身欲走,忽然身后傳來一人的聲音:“柳少爺,柳姑娘,近來可安好?”

那樣淡淡的語調(diào),在柳少嫵聽來當(dāng)真是熟悉無比,她登時停住了腳步,艱難地轉(zhuǎn)過身去,又艱難地吐出一個名字:“沈……云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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