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長江上發(fā)生最頻繁的‘鬼拖舟’現(xiàn)象。長江里的水鬼想找替身,就會攔住一條船,千方百計奪走船上人的性命。
以前碰到‘鬼拖舟’,漁民們都是大聲吆喝,用竹篙打得啪啪作響,請爺爺來解決。
一般情況下,爺爺會采用祭祀的方式,往水中丟豬頭水果之類的貢品,求水鬼放一條生路。
若是祭祀不成功,就只能用強了。這時爺爺就會用祖?zhèn)魇炙囂釛U穿線,像釣魚一樣將水鬼給釣出來,畢竟水鬼在水中有力氣,三四個大漢都拽不住,只有釣到船上才好對付。
當(dāng)然,我從未見過爺爺釣鬼,只是從村民口中得知,不過從村民的眼神中,我能看出他們對爺爺?shù)呐宸烙嬤@件事十有八九是真的。
但自從爺爺離開之后,我們家就沒有人會這門手藝了,甚至也沒見父親耍過,結(jié)果自然是因為‘鬼拖舟’死過幾個艄公。
這次我們遇到‘鬼拖舟’,我有些慌了,不知該怎么做。
我緊張兮兮的看著父親,希望父親能拿定主意。然而讓我沒想到的是,父親竟依依不舍的看了我一眼,然后便做了一件讓我瞠目結(jié)舌的事來。
他竟然一頭就扎進了水中,也就眨眼間的功夫,身子就被長江水所吞沒。
事情發(fā)生的太突然,以至于我根本就沒反應(yīng)過來,呆呆愣愣的看著平靜的江面,良久之后才終于撕心裂肺的喊了一聲:“爹!”
誰不知道,夜里行船,尤其是碰到‘鬼拖舟’,最忌諱的就是碰到水了。因為那會兒的水是陰水,是最可能澆滅人肩膀上的三把陽火。一旦陽火滅了,人就真的失去了最后的一重保障,水鬼是最容易在此時趁虛而入的。
父親在此時選擇下水,無疑是找死!
當(dāng)我撲到船尾的時候,原本擺動的江面早就已經(jīng)平息了,甚至周圍那些手,也都開始緩緩的下沉。
“爹!”我撕心裂肺的大喊了一聲,不過并未得到任何回應(yīng)。我心中悲傷至極,一時間有些手足無措。
對父親的關(guān)心,讓我暫時忘記了恐懼,望著平靜的水面,我輕輕的呼喚著父親,希望能換來父親的回應(yīng)。
眼淚大顆大顆的落下,一想起父親可能永遠的離開我,我就有些接受不了這個殘酷的事實,心破碎一般的疼。在此之前我還有一個完整的家,可轉(zhuǎn)眼間的功夫,我就要變成一個單親孩子了嗎?我怎么能接受得了這么殘酷的事實?我多希望這只是一場夢境。
一個痛過之后,就會醒來的夢境。
不過這一切都是那么真實,我知道這不可能是夢境。我撕心裂肺的嚎啕大哭起來,盡管耳畔那呼呼的詭異風(fēng)聲,就好像水鬼們放肆的嘲笑,但我已顧不上害怕。
然而,就在此時,我忽然聽見身后傳來一陣水流波動的聲音,我立馬驚喜的扭頭,發(fā)現(xiàn)一個披頭散發(fā)黑乎乎的人影,正抓著船槳準(zhǔn)備爬上來。
我大驚失色,連忙站起身。
對方實在是太恐怖了,上半身呈現(xiàn)出一種詭異的姿勢,下半身竟浮在水面上,亂蓬蓬的頭發(fā),將臉蛋給遮住,他的身子正以一種極難的扭曲動作,努力的爬上小船。
生活在長江邊上的人都知道,只有死尸,才會漂浮在水面上。這說明什么?眼下這個往船上爬的東西是死尸?
我大驚失色,抓起竹篙,鼓足勇氣就想把對方給砸下去,因為在長江里過活,若是不能當(dāng)機立斷的話,每天都有死亡的危險。
“小九!”沒想到我還沒拍下竹篙,‘尸體’竟說話了,而那分明是父親的聲音。
“爹!”我驚喜連連:“是你?”
重新見到父親的喜悅,讓我暫時忘記了這一切的詭異之處。
“快劃船,我們走。”父親的聲音沉悶沙啞,有點變化,不過變化卻并不是很大。
重新見到父親,我頓時有一股力氣充斥全身,毫不猶豫的把父親拽到船上來。
父親的身體實在是太冰涼了,冰到在我接觸到的時候,都忍不住的哆嗦了一下。不過我歸結(jié)為下水時間太長了的緣故,然后撐篙回家。
接下來我們倒是并未遇到什么阻礙,順順利利的回到家中。
回到家中之后,我才終于松了口氣,覺得安全了很多。鉆進自己的小房間,卷起被子準(zhǔn)備呼呼大睡一覺。
連驚帶嚇,還有這一路的拼命劃船,讓我感覺疲憊不堪。
父親則是敲開了母親的門,我聽見母親還不滿的嘟囔起來:“這大晚上的,你們爺倆又去哪里串門去了,害我找了那么久。”
不過父親并未進母親的門,只是聲音冷漠的說道:“秀芹,收拾東西,回娘家住幾天吧!”
我剛剛躺下,心里還胡思亂想著并未睡著。聽父親這么一說我頓感不妙,心想父親這到底怎么回事兒?怎么給我一種怪怪的感覺?
之后是兩人竊竊私語的聲音,偶爾還傳來母親的哭泣。就在我準(zhǔn)備出去瞧瞧到底發(fā)生什么事兒的時候,房門被打開,早就哭花了臉的母親走了進來。
“娘,你怎么還不睡?”我問道:“你哭個啥嘛。”
我這么一說母親哭的更厲害了,不過依舊沒說啥,只是上來抓住了我的胳膊。
她很快意識到我的身體不舒服,摸了摸額頭,心疼的道:“咋的回事兒,咋的這么燙?你感冒咧。”
“沒有,我就是有點頭疼。”我說道。
母親立刻去柴房找生姜,給我熬了一碗湯,然后走出去苦苦哀求著父親。這次我聽得真切,母親是在求父親,讓她再在家中待兩天!
我很納悶兒,父親為什么要趕母親走?以前他可是很疼愛母親的,我甚至懷疑這到底是不是我爹。
母親最后還是回娘家了,而且還是趁著夜色走的。然后我在父親的照顧下,喝了一碗濃濃的姜湯,一股強烈的瞌睡欲望傳來,我閉上眼,昏昏沉沉的就睡了過去。
即便是在睡夢中,我依舊在思索著,父親為何會變得如此古怪?感覺現(xiàn)在的父親,完全不像是以前那個慈祥溫和的父親了。
“小九,小九?”就在此時,我分明聽見耳畔傳來一陣輕輕的呼喚聲。我立馬睜開眼,驚駭?shù)陌l(fā)現(xiàn)床邊竟坐著一個人,他渾身上下濕漉漉的,背對著我,清冷的月光灑在他的身上,讓他的身影更顯蒼老。
我腦海中不由自主的跳出了一個人來:爺爺!
不過,爺爺不是已經(jīng)死了嗎?剛想起這件事,我的頭立刻就大了,爺爺又回來了,果然是又回來了。
他渾身上下濕漉漉的,頭發(fā)胡子眉毛,都那般的渾濁。他似乎剛從外邊回來,否則怎么會被雨水打濕了身子?
砰!窗戶被吹開了,涼颼颼的風(fēng)吹的我難受,連眼都有些睜不開,身體有些無力感,好像被什么東西給壓住了似的。
“爺爺,是你嗎?”我小心翼翼的問道,聲音顫抖的厲害。
“是老漢我。”爺爺說完,緩緩轉(zhuǎn)過身來。
爺爺除了渾身上下濕漉漉之外,和他生前根本沒任何區(qū)別,依舊是一臉慈祥溫和??赡苁茄夑P(guān)系的緣故吧,所以看見爺爺,我竟沒感覺到害怕。
“爺爺,你怎么又回來了?”我問道。
“嗯!”爺爺點了點頭:“爺爺是來給你送東西的。”
“給我送東西,送什么東西?”我莫名其妙的道。
爺爺從口袋中掏出了一枚魚鉤,那魚鉤我見過,正是傷了他的那枚魚鉤。
“我放這兒了啊。”爺爺嘆了口氣,站起身來將魚鉤放在了桌子上,然后邁動衰老的雙腿準(zhǔn)備離開這兒。
“爺爺,爺爺!”我心疼的叫了起來:“你要去哪兒?”
沒有得到回應(yīng),我伸手想去抓住爺爺,卻沒想到撲通一聲身體快速下降。這一摔把我給摔得全身酸疼,睜開眼一看,才發(fā)現(xiàn)天色已蒙蒙亮,剛才竟只是一場夢境而已。
我長長的松了口氣,夢境帶來的恐懼感,被光明給驅(qū)趕了不少。
不過我隨即又變得緊張起來,因為我發(fā)現(xiàn)地板上,竟有一連串的水腳印。
水腳印,這莫非是夢境中渾身是水的爺爺留下的?爺爺就是在暴雨天出船失蹤的,身上肯定有水漬。
也就是說剛才碰到爺爺,并不是夢境,而是爺爺真的回來了?我大吃一驚,隨即將目光投向桌子,我依稀記得,爺爺似乎把龍頭魚鉤放在了桌子上,如果剛才不是夢境的話,那魚鉤……
赫然間,我看到了桌子上那枚帶著血跡的魚鉤,我的臉唰的一下就變得慘白。